陈无咎穿过东辕门，战旗翻卷的声响在身后戛然而止。他未回头，只将铁牌攥得更紧，边缘压进掌心，留下一道浅痕。前方黄土夯实地硬，踩上去不陷不滑，正是操练场边缘。他依编号寻至壬字七队驻地，一处低矮泥墙围出的方阵，八顶帐篷呈两列排开，中央留出窄道。
他在最外侧立定，气息尚未完全平复，肺腑间仍有一丝滞涩，但脊背挺直如杆，肩线未塌。左臂疤痕余热未消，隐隐牵动血脉节律。他不动声色地垂下左手，指尖轻触那道闪电状痕迹，闭目一瞬——视野骤然染上微光，赤金气流自脚下蔓延，贯穿营地深处，未见断裂。
“哟，这细胳膊细腿的，是来送饭还是送死？”
一声冷笑从右侧传来。陈无咎睁眼，见一名壮汉倚在帐篷门口，肩宽背厚，短褐束腰，右臂缠着旧布条，正用拇指摩挲拳面。此人头顶气色以赤为主，却夹杂灰浊之雾，随呼吸起伏翻涌，显忠勇之质，然心浮气躁，易怒易激。
周围几人哄笑，目光或讥或冷。陈无咎未应，亦未皱眉，只将视线转向人群后方。一名身形中等、面容沉静的士兵轻声道：“别闹了，都是一队的。”其头顶赤光稳定纯净，无半分阴翳，如晨火初燃。
陈无咎迈步上前，抱拳行礼：“请教兄长，宿营何处？器械如何领取？”
那人略怔，似未料他无视挑衅反来请教。片刻后回礼：“我叫李勇。你铺位在三号棚左首，先去领被褥和水囊，再去库房取木枪与护腕。”
“多谢。”陈无咎点头，接过粗布被褥与陶碗，转身走向帐篷。
赵虎——那壮汉的名字随风飘入耳中——冷哼一声：“倒会挑软柿子捏。”随即提高嗓门，“新来的听好了！咱们壬字七队不养废物，明日起每日负重跑三圈，扛不动石锁的，自己滚蛋！”
无人附和，也无人反驳。其余五人各自低头整理装备，神情漠然。陈无咎走入三号棚，地面潮湿，角落积着雨水，一股霉味混着泥土气息扑鼻而来。他蹲身铺垫，动作平稳，借机环视全帐：八张床铺，七人已占，唯他空置处最偏，紧邻排水沟口。
他不动声色，将被褥挪移半尺，避开积水区，又从怀中取出一小块油布，垫于身下。此物原为边城家中防潮所备，如今派上用场。他整好铺位，起身时恰好对上赵虎的目光。对方正与旁人吹嘘曾徒手制服疯牛，说到兴起，头顶赤气翻腾，灰雾随之剧烈波动。
陈无咎收回视线，心中已有判断：此人非恶，然虚荣心重，若日后遭挫，恐迁怒于己。而李勇默默修补一副旧皮甲，针线细致，动作沉稳，气色始终如一，诚厚可靠。
暮鼓响起，操演结束。兵卒陆续归帐，脚步杂沓。陈无咎坐于帐外石墩，左手再度抚上左臂疤痕。那灼热感仍未散去，反而随军营人气汇聚愈发清晰。他悄然开启气运映照，目光扫过营地——多数人头顶泛着淡赤或灰白之光，少数几人隐现黑斑，应是旧伤未愈或心结难解。
群体之中，个体气运常因情绪共振而波动。今日自己入营，众人观望，敌意与好奇交织，形成微妙压制。赵虎之嘲，未必全为恶意，更多是试探，是秩序重建前的惯性排斥。
他闭目凝神，回忆入营以来所见气运变化规律。赤光主忠勇，然夹杂灰者，多浮躁；纯赤者，内敛坚定；黑斑浮现处，必有隐疾或怨念。而自身气运如何？他无法自观，唯有通过他人反应推演。
“新来的。”李勇走来，递过一碗热水，“喝点，暖暖身子。”
陈无咎接过，碗壁粗糙，水温适中。“谢了。”
“都一样过来的。”李勇坐在旁边，“头三天最难熬，过了就好。”
陈无咎点头，未多言。他看清对方眼中并无施舍，而是老兵特有的体谅——见过太多新人倒下，也见过少数站起。
远处巡哨呼号传来，节奏分明。他饮尽热水，将碗递还。李勇欲走，忽低声提醒：“赵虎脾气糙，但打仗不含糊。你别跟他正面撞，能避就避。”
陈无咎微微颔首。
夜风拂面，带着尘土与汗水的气息。他静坐不动，思绪清明。此处非善地，亦非绝境。他能看气运，便能避凶趋吉。赵虎可欺弱，却不奸诈；李勇肯援手，却不张扬。其余五人尚不明底细，需待明日观察。
他记下几点：
一、体力未复之前，不逞强，不争锋；
二、资源分配必有暗斗，须早察人心，择机而动；
三、气运映照不可滥用，尤其在人群密集处，精神消耗甚巨，当惜力如金。
正思忖间，赵虎提着一只破陶罐走来，往陈无咎床铺旁的沟渠倾倒残羹。“哗啦”一声，汤汁溅湿油布边缘。他咧嘴一笑：“省点洗碗水。”
陈无咎抬眼，目光平静。赵虎一愣，笑意微滞，随即转身大步离去。
李勇皱眉，欲言又止。
陈无咎缓缓起身，掏出一块干布，擦拭被褥边缘。动作缓慢，却一丝不苟。他不看赵虎背影，也不望李勇，只是专注手中之事。
营地渐寂，灯火稀疏。他回到石墩坐下，左手再次抚上疤痕。那热度仍在，仿佛与某种无形之力共鸣。他闭目，感知体内气血运行，与外界气运流动隐隐呼应。
明日训练未知，但今晚，他已站稳脚跟。
巡哨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皮靴踏地，节奏稳健。
陈无咎睁开眼，目光沉静如深井。
赵虎站在帐篷口，手里握着一根磨亮的木枪，枪尖朝下，轻轻敲打着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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