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思文骑在马上，跟随着沉默而警惕的神机营小队，心情如同这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忐忑不定。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此行的目的，更多是为了谷中那数千兄弟寻一条可能的活路，也是为了印证或打破关胜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
一行人离开断魂谷的荒凉地界，逐渐深入梁山控制区。起初，郝思文还保持着高度的警觉，观察着道路两旁是否有伏兵，地形是否有异样。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沿途的景象所吸引。
道路虽仍是土路，却明显经过修整，平坦宽阔了许多。路旁的田垄里，不再是面黄肌瘦的佃农在皮鞭下麻木劳作，而是成群结队的百姓，男女老少皆有，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他们挖掘水渠，平整土地，有人在播种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块茎状的作物（土豆），还有人则在田间地头插着写有“农政司指导，精耕细作”字样的小木牌。人们的脸上虽然带着劳作的辛苦，却洋溢着一种他许久未见的、充满希望的光彩。孩童在田埂上追逐嬉戏，远处村落升起袅袅炊烟，一派安宁祥和的田园景象。
这……这与朝廷治下民生凋敝、流民遍野的景象，截然不同！郝思文心中剧震，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神机营小队并未停留，继续引导他前行。很快，他们抵达了一处位于山坳中的大型营地，这里戒备明显森严许多，飘扬着带有“医”字的旗帜。
“郝将军，此处是我梁山医护营。”领队的神机营头目开口道，“里面收治的，有我军伤员，也有贵军的被俘将士。”
郝思文默然点头，下马走了进去。营区内异常整洁，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味道，却并无多少血腥和腐臭。他看到身穿统一灰色服饰的医护兵（其中甚至有女子）穿梭在各个帐篷之间，为伤员换药、喂食，动作轻柔而熟练。
在一个较大的帐篷里，他看到了数十名穿着破烂官军号服的伤兵。他们有的断了腿，有的伤了胳膊，但都得到了妥善的包扎，气色也比在断魂谷时好了太多。郝思文认出其中一人是他麾下的一个队正，便走了过去。
那队正见到郝思文，先是一惊，随即挣扎着想坐起来行礼。
“不必多礼，安心躺着。”郝思文按住他，低声问道，“王五，你们……在此处可好？”
那队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老实回答道：“回将军，刚来时也怕……怕被杀了泄愤。可……可他们真的给治伤，吃的虽然清淡，但能吃饱。安道全神医的弟子还亲自来看过……比，比在咱们自己营里等死强多了。”
旁边另一个伤兵也插嘴道：“是啊将军，他们还说了，等伤好了，愿意留下的可以考试入伙，不愿意的，发……发路费让回家种地去。小的……小的家里还有老娘，想……想回去。”他的声音带着哽咽，也带着一丝期盼。
郝思文听着，心中五味杂陈。不杀降，不虐俘，还给治伤，给活路……这真的是“贼寇”所为？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可是郝思文将军？”
郝思文回头，只见一位身着青衫、气质儒雅中带着几分不凡的年轻人不知何时来到了帐内，正是陈霄（朱贵）。他身后只跟着吴用一人，并无大队护卫。
“败军之将郝思文，见过……朱头领。”郝思文抱拳，心情复杂地行了一礼。他本以为对方会倨傲招降，或威逼利诱。
陈霄却微微一笑，摆了摆手：“郝将军不必多礼。伤兵营重地，不宜喧哗，我们外面说话。”
三人走出帐篷，在营区边缘慢慢踱步。陈霄并未谈论招降之事，反而指着远处正在兴修的水利工程和田间劳作的百姓，如同拉家常般说道：“郝将军你看，春耕在即，水利是关键。我们正在疏通旧渠，开挖新塘，争取今年能让更多旱地变成水浇地。那边种的，是从海外寻来的新作物，名叫‘土豆’，耐贫瘠，产量极高，若推广开来，或可让我治下百姓，再无饥馑之忧。”
他又指向另一处校场，那里正有民兵在军官带领下进行队列和刺杀训练，虽然装备简陋，但精神饱满，纪律严明。“保境安民，光靠正规军不够，还需百姓自己能拿起武器，守护家园。此乃民兵，农忙时耕作，农闲时操练，亦是后备兵源。”
郝思文默默地听着，看着。他听到的是具体的农事、水利、民生，看到的是井然有序的建设和训练。没有空洞的口号，没有对朝廷的肆意辱骂，只有务实的目标和踏实的行动。这种治理模式，与他认知中任何一股割据势力或山大王都截然不同，甚至……比许多朝廷州府的治理更加高效和得民心。
陈霄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淡然道：“梁山所求，非是一时之苟安，亦非裂土封王之私欲。我等只是想证明，这天下，可以有另一种活法。官吏不必贪腐，百姓不必饥寒，士卒不必枉死。这条路很难，但总得有人去走，去试。”
他停下脚步，目光清澈地看向郝思文：“郝将军是带兵的人，当知士卒不易，百姓更不易。关胜将军留在断魂谷，是信我，也是信二位将军心中尚存对麾下儿郎的怜惜之情。何去何从，朱某不强求，只请将军将所见所闻，如实告知宣赞将军。是战是和，是生路还是绝路，由你们自行决断。”
说完，陈霄对郝思文微微颔首，便与吴用转身离去，并未再多言。
郝思文独自站在原地，望着眼前这片生机勃勃、与他固有认知完全相悖的土地，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原来，“贼寇”竟是如此模样！原来，关胜所言，句句是实！朝廷宣扬的“凶残暴虐”，在此处不见分毫，反倒是秩序、希望与生机。
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决断，在他心中渐渐升起。
郝思文不再有丝毫犹豫，立刻向神机营带队头目请求尽快返回断魂谷。他归心似箭，必须立刻将这一切告诉宣赞！
然而，当他与随从在神机营小队护送下，快马加鞭赶回断魂谷附近时，却远远望见谷口气氛异常，旌旗杂乱，似乎有另一支人马刚刚抵达，甚至隐隐传来了兵刃出鞘的争吵声！
郝思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谷中，发生了什么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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