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声再起,舞姬们强打精神重新扭动腰肢,宾客们也纷纷挤出笑容,举杯附和。
殿内很快又恢复了虚假的喧嚣,觥筹交错,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只有世子朱美壤,还僵硬地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
百万大军是假,可郕王的兵锋是真!
朱鉴摇摆不定是真!
城中人心惶惶也是真!
自己这父王,只知道饮宴,太原如何守得住。
朱济焕瞥见儿子还杵在那里,一脸晦气,顿时兴致大减,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
“还杵着作甚?退下!莫要在此扫了本王的雅兴!”
朱美壤身体一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低下头,掩住眼中翻腾的怨毒和绝望,声音艰涩:
“是……儿臣告退。”
朱美壤离开不久,巡抚朱鉴便被两个亲兵半架着拖进殿内。
丝竹之声暂歇,舞姬懂事的退至两侧。
宾客们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这位巡抚身上,眼神复杂,有幸灾乐祸,有兔死狐悲。
朱济焕斜倚在主座上,手里把玩着一只玉杯,脸上似笑非笑:“朱抚台,本王今日这宴席,你为何称病不来?”
朱鉴强自镇定,拱手行礼:“下官惶恐,实是偶感风寒,头晕目眩,恐扰了王爷雅兴,故而……”
“阿弥陀佛。”广智禅师的声音响起,他捻动着佛珠,缓步走到朱鉴面前,“朱抚台,城中流言汹汹,皆言你暗通伪郕王,欲行不轨,献城以图富贵。王爷待你恩重如山,你……如何忍心背主求荣?”
朱鉴心中一凛,面上却挤出一丝苦笑:“禅师冤枉啊。下官对王爷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些许流言蜚语,不过是郕王的离间之计,决不可轻信。”
“你最好是真的忠心耿耿。”朱济焕揭短,“你以前当山西布政使,跟着本王没少捞钱吧,现在本王起事,你倒要明哲保身?已经晚了!”
“王爷息怒!”朱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下官绝非此意!只是…只是那郕王朱祁钰,绝非易与之辈啊!北京城下他击退也先,整顿京营,手段狠辣,心机深沉!如今他亲率大军兵临城下,士气正盛!与其玉石俱焚,不如…不如……”
“不如什么?!”朱济焕须发皆张,眼中杀机暴涨,猛地抽出挂在屏风上的宝剑。
他提着剑,一步步逼向跪伏在地的朱鉴,剑尖直指其咽喉:“朱鉴!你想让本王投降?想让本王向那个黄口小儿摇尾乞怜?本王看你是活腻了!”
“阿弥陀佛!”广智禅师适时地高宣佛号,“王爷,暂息雷霆之怒。朱抚台或有失言,然其终究是朝廷命官,若此刻杀之,恐令其他官员人人自危,反生变乱。不如暂且请朱抚台在府中静养,待王爷大破朱祁钰,再行处置不迟。”
朱济焕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瞪着面无人色的朱鉴,又看看广智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把这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本王押回他的巡抚衙门,严加看管!没有本王的手令,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却说何彪这边,他带着亲兵队,如同出笼的疯狗,在街头巷尾横冲直撞。
茶楼酒肆里,但凡有人交头接耳,声音稍大些,立刻就会被如狼似虎的兵丁冲进去锁拿。
一个卖菜的老汉只因在摊前叹气嘟囔了一句“这日子没法过了,不知王爷图个啥”,便被何彪的亲兵当场按倒在地,打得头破血流,然后枷锁加身拖走。
更有一个从城外来探亲的货郎,只因在客栈向同伴问了一句“听说郕王殿下的大军快到了?”,就被以“刺探军情、蛊惑人心”的罪名投入大牢。
一时间,太原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白日里街道冷清得如同鬼蜮,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尔有行人匆匆走过,也是低着头,脚步飞快,眼神惊恐地扫视四周,生怕被何彪的人盯上。
入夜后更是死寂一片,只有巡城兵丁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更添几分肃杀。
大牢早已人满为患,哀嚎呻吟之声日夜不绝。
今日的承运殿总算是没有往日的喧闹,朱济焕换下了那身僭越的亲王袍,穿着郡王常服,焦躁不安地在殿中来回踱步。
他脸上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只剩下难以掩饰的焦虑和惊疑。
殿外,隐隐传来沉闷的号角声和无数人马移动汇聚的嘈杂,那是城外大军正在排兵布阵的声响,如同乌云压顶前的闷雷,一下下敲打在殿内每个人的心头。
“报——!”一个探马连滚爬爬地冲进殿内,声音带着哭腔,“王爷!郕王…郕王大军已在城外五里处扎下连营!”
“王…王爷,”一个依附的本地士绅声音发颤,“郕王兵锋正锐,我们…我们…”
“闭嘴!”朱济焕烦躁地怒吼,打断了对方的怯懦之言,额头青筋暴跳。
“阿弥陀佛。”广智禅师的声音依旧平稳,他捻动着佛珠,走到朱济焕身边,“王爷勿忧。郕王之兵,看似汹汹,然则何足道哉?”
“王爷可还记得,当年燕藩起兵靖难之初,何等艰难?北京城一度被李景隆五十万大军围困,危如累卵!然则,燕世子坐镇坚城,军民一心,终能击退强敌!”
他刻意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如今王爷坐拥太原雄城,兵精粮足,人心在握,岂是当年燕藩初起兵时可比?朱祁钰此来,正是自投罗网,王爷以逸待劳,据坚城而守,定能大胜。此乃天命所归,非人力可挡也。”
朱济焕听着广智的话,焦躁的心绪似乎被抚平了一些:“禅师所言有理!然则…当年燕藩能反败为胜,亦是得了宁王相助!本王…本王如今困守太原,这…这又当如何是好?”
广智眼依旧不慌不忙:“王爷放心!襄王殿下早有锦囊妙计,只要王爷能在太原城下,挫败朱祁钰小儿,哪怕只是令其顿兵坚城之下,损兵折将,襄王殿下便会在京畿振臂一呼,联合太皇太后,以‘擅起兵戈、威逼宗室、图谋不轨’之罪名,废黜朱祁钰摄政王之位!”
“届时,王爷便可趁朱祁钰后方大乱之际,效法当年燕藩千里奔袭南京之壮举!亲率太原精兵,出井陉,越太行,直捣北京!擒伪帝,清君侧!入主紫禁,君临天下,指日可待!这便是驱虎吞狼,黄雀在后。”
“驱虎吞狼…黄雀在后…”朱济焕喃喃重复着,广智描绘的前景如同一剂强效的迷幻药,瞬间点燃了他心中几乎熄灭的野心火焰,将那份对城外大军的恐惧烧得干干净净。
入主紫禁!君临天下!这八个字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对啊!燕藩当年能成,本王为何不能?!
本王有太原坚城,有数万之兵,还有襄王在后方运筹帷幄!
朱祁钰小儿,不过是我踏上龙椅的一块踏脚石罢了!
一股近乎癫狂的豪气陡然从朱济焕胸中升起,他猛地挺直了佝偻的腰背,浑浊的老眼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取本王甲胄来!本王要亲自登城,看看那朱祁钰小儿,有何本事破我太原!燕藩能成之事,本王朱济焕——亦能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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