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揣着一肚子烦闷,抬脚就进了报业司衙门。
刚绕过影壁,就听见正堂里传来徐有贞那标志性的笑声。
张凤脚步顿了顿,眼前忽地闪过前次朝会上,徐有贞那副神采飞扬的模样。
也难怪这老小子得意
自打于少保去查孙镗案,内阁次辅之位空悬,便成了不少人暗地里惦记的香饽饽。
尤其关中事起,明眼人都看得出,于谦就算功成返京,只怕也难回阁理政。
这便是机会。
于是,内阁几人除郭登外,其余几位近来都或多或少都变得“活跃”了些。
徐有贞这厮,仗着治黄有功、又管着礼部的一摊事儿,更是上蹿下跳。
眼下,王爷又把掌管天下报纸的权柄,塞进他手里。
难怪这笑声里,带着得意,带着显摆,还带着畅快。
张凤一掀帘子进去,正瞧见徐有贞翘着二郎腿,手指头戳在案卷上,眉飞色舞。
商辂坐在对面,端着茶盏,嘴角含笑,一副“您继续演”的表情。
到底是连中三元的人物,面对这般轻浮阁老,还能保持这般气度。
“哟,张尚书!”徐有贞眼尖,一见来人,立马从太师椅上弹起来,笑道,“什么风把您这尊财神爷,吹到我这清水衙门来了?”
张凤胡子一抖,没好气道:“时值五月,京师吹的已是南风了。”
他径直走到案前,瞥了眼摊开的规章草案,单刀直入:“徐阁老,商学士,王爷说报纸的事归你们管。老夫就想问问,你们到底是想如何管。”
徐有贞嘿嘿一笑,重新坐回去,却朝商辂努了努嘴:“商侍郎啊,你得跟张尚书好生学学。瞧瞧,人户部堂官,都管到咱礼部的事上来了。”
“你!”张张凤一听,火气便往上窜,又强压下去,沉声道:
“老夫方才从王爷那儿过来,是他老人家让我来问问的。怎的,老夫还问不得了?”
商辂忙放下茶盏,起身温言道:“问得,自然问得。张尚书忧心国事,下官钦佩。”
张凤这才脸色稍缓,转而看向商辂:“对了,方才他唤你‘商侍郎’,这是……”
他记得商辂虽挂礼部侍郎衔,却只是虚职,平日多以“商学士”相称。
徐有贞抢过话头,笑得眼睛眯成缝:“哎哟,张尚书,您这手伸得可真长,现在连吏部的事也要过问?”
商辂拱手解释:“张尚书勿怪。王爷既将报业划归礼部管辖,便许下官这侍郎之位由虚转实,专职此事。正式邸报明日才会通行各部,故而您尚未知晓。”
“原来如此。”张凤点点头,心中暗忖:报纸一事牵涉舆情,确实紧要,专设一侍郎掌管,倒也合理。
只是不禁有些感慨,自摄政王主政以来,新设衙门、新增职官如雨后春笋。
如今连侍郎这般的高官,竟也渐渐多起来了。
他收敛心神,再度看向商辂:“那么,商侍郎既专司此事,打算如何管控这天下报纸?”
徐有贞抢着笑道:“简单啊,往后各府民间办报,刊印前须送本地府衙审核。知府大人点头了,才能往外发。”
张凤眯起眼:“就这?”
“当然不止。”商辂拱手接话,“报业司还准备办一份朝廷的官报,名曰《大明报》。凡国政要闻、律令更迭、边事捷报,皆由此报首发,以正视听。”
“官报?”张凤眉头一皱,“若是官报,那民间之人,会乐意看么?”
既然是官报,自然不能学民间小报那样,刊登些神怪奇谈、侠客艳情之类的东西。
可若全是干巴巴的政令条文,又有几人愿意掏钱买来看?
“嘿嘿,放心,保管他们抢着看!”徐有贞慢悠悠坐回太师椅,又翘起腿来,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咱们《大明报》第一刊,就是向全天下征集大明国旗样式。天下人皆可投稿,不论士农工商、军民匠役。选中者,赏银百元,御赐匾额,天下扬名!”
“大明国旗?”张凤捻着胡须,面露疑惑,“朝廷自有仪制,天子旌旗、日月龙旗,皆在礼部典册之中,何需另立新旗?”
“哎哟,我的张尚书!”徐有贞一拍大腿,身子前倾,“你说的那都是官家旗。”
“天子能用,亲王能用,水师将官能用。可民间商船、渔户、海外垦殖的百姓能用吗?敢用吗?”
他从案头抽出一张今春的海贸小报,抖了抖:“开海两年有余,南下南洋、东渡倭国的商船队,何其多也!”
“万里波涛间,千百帆影各悬其号、各彰其私。张家的云纹,李家的福字,王家的海兽……番邦土人望之,只见某记商号,何曾见大明二字?”
他声音一沉,竟带了几分痛心:
“船自为船,人自为人,形同散沙。长此以往,海外游子只识东家旗,不认国家帜。”
“若遇险遭难,或夷人欺凌,谁复念其共属天朝?人心若是散了,船队再壮、银钱再多,也不过是无根浮萍罢了。”
商辂适时接话:“摄政王曾言:今日之大明,官船巡海,商贾通夷,移民垦殖者星布南洋诸岛……”
“若无一面天下臣民皆可用、皆愿用、皆引以为傲的旗帜,则海外的万千大明子民,何以昭示其根?番邦土人,又何以辨其归属?”
张凤若有所思:“所以……这大明国旗,本是王爷提出,要给天下人用的?”
“正是此理!”徐有贞又抢回话头,脸上掠过一丝尴尬。
方才慷慨激昂说了半天,到底让张凤知道,这主意终究是摄政王的。
“王爷说了,这旗不能只由礼部闭门画出来。得让天下人来画!”
“士子可画,工匠可画,边军老卒可画,码头扛活的、南洋回来的船工,只要心中有大明,皆可投稿!”
说到此处,他又得意起来,索性站起来比划:“等旗样定了,朝廷就明文颁行。”
“凡大明船只,无论官商军民,皆可堂堂正正悬挂此旗!旗在,即法理在、庇护在、归属在!”
“届时,南洋诸藩移民,海外商人,必定争先恐后求请此旗!这叫什么?这叫‘万众归心于一旗之下’!”
张凤听着,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画面:
浩瀚汪洋之上,千帆竞渡,却皆悬着同一式样的旗帜。
远在万里之外的荒岛边寨,一根高高木杆上,也飘扬着与中原相同的标识……
他缓缓点头,终于咂摸出滋味来:
“老夫明白了。这旗一旦立起来,悬起来的就不只是块布。是身份,是倚仗,是‘天下皆大明’的念想。”
他抬眼看向徐有贞,难得带了点揶揄:“难怪徐阁老这般起劲。这事若办成了,可是能青史留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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