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玄云宗主峰之巅的护法殿内,依旧亮着柔和的明珠光辉。陆明渊伏案于堆积如山的卷宗之后,手中的朱笔时走时停,直到月上中天,才将最后一份关于外门弟子月例调整的章程批阅完毕,轻轻放下了那支仿佛重若千钧的笔。
刚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眉心,准备调息片刻,就听见窗外传来一阵极其熟悉、带着几分戏谑与慵懒的调侃声:哟,这才当了几天护法,咱们的陆大护法就这般勤勉,深更半夜还在为这区区五斗米折腰,处理这些俗不可耐的宗务呢?
这声音来得突兀,以陆明渊如今的神识强度,竟也未能提前察觉分毫。他抬头循声望去,只见不知何时,那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邋遢身影,已然优哉游哉地斜坐在那精雕细琢的窗棂之上,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随意地晃荡着,手里还拎着个油光锃亮、似乎永远也喝不完的朱红色酒葫芦,不是他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玄诚子,还能有谁?
师父。 陆明渊连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尽管对方形象依旧不羁,但他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您老人家这是……又去哪家的珍藏酒窖里归来?
啧,什么叫化缘? 玄诚子一个翻身,轻飘飘地落在大殿光滑如镜的地面上,动作看似随意,却毫无声息。他拍了拍那身洗得发白、甚至还沾着些许草屑的破旧道袍,理直气壮地道,老道我德高望重,仙风道骨,所到之处,那是他们哭着求着、非要塞给我老人家的!这叫盛情难却,懂不懂?
他边说边凑到陆明渊近前,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深邃如星海的老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即满意地点点头,啧啧称奇:不错,不错!气息圆融,神光内蕴,沉疴尽去,道基非但无损,反而比之前更加稳固凝练,隐隐有更进一步的迹象。看来玄胤那小子还算懂事,没亏待我这宝贝徒弟,那些压箱底的好东西,总算没白藏着掖着。
陆明渊走到一旁,从温玉茶盘中取出一只干净的茶杯,为他斟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凝神静气灵茶,双手奉上:师父您这次突然驾临,恐怕不只是为了检查弟子的修为进境吧?
玄诚子接过茶杯,却只是放在鼻尖嗅了嗅茶香,并未饮用,随手将其放在旁边的案几上,反而又举起酒葫芦灌了一口。他脸上的嬉笑神色稍稍收敛了一些,枯瘦的手指随意地在空中划了几下,一道无形无质、却连殿内灵气流动都瞬间凝滞的隔音结界便悄然形成,将师徒二人与外界彻底隔绝。
你在万妖祖庭搞出来的动静,太大了。 玄诚子开门见山,声音也低沉了几分,不仅惊动了妖族那几个老不死,连九天之上,那位执掌秩序权柄的玉景天尊,都已经将目光投注下来,注意到了你这个突然冒出来的。
陆明渊闻言,神色平静,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微微颔首:自祖庭归来,弟子心中便时常萦绕一丝若有若无的窥视之感,冰冷淡漠,高高在上。想来,便是这位天尊的注视了。
能感应到是一回事,真正明白这其中代表的严重性,又是另一回事。 玄诚子难得地露出了严肃的表情,眉头微蹙,玉景此人,或者说此,其核心道则便是。他维护天道运转的既定轨迹与规则,视一切可能扰乱平衡、偏离的意外因素为必须清除或修正的。而你,在万妖祖庭核心,以自在之道强行撼动、甚至短暂打破了部分色界天枷锁,这等行径,在他那套运行逻辑里,就是最典型、最不容姑息的程序错误,是需要被重点标记和的对象。
他顿了顿,又仰头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酒气在结界内弥漫开来,继续说道:如今你又成了玄云宗的护法,手握重权,与一方大宗气运相连,目标更大,牵扯的因果也更重。往后行事,决不可再如以往那般偶尔率性而为,需得更加谨言慎行,步步为营,三思而后行。否则,一旦被他抓住确切的把柄,降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陆明渊沉吟片刻,问出了心中积压已久的疑惑:师父,这位玉景天尊……究竟是何等存在?与传说中的仙界,又是何种关系?
玄诚子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大殿的穹顶,望向了那无尽深邃的虚空:仙界……嘿,远非下界修士想象的那般美好。至于玉景,你可以暂且把他理解成维护这片天地、乃至更高层次世界基础规则稳定运行的……管理员。维护秩序,清除错误,是他的本能,也是他的职责所在。而你所走的自在道,偏偏最是不守规矩,最是难以预测,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与……破坏既定秩序的风险。
所以,他的目标,就是要清除我这个? 陆明渊目光微凝。
暂时还不会。 玄诚子摇了摇头,你现在虽然跳脱了些,但整体而言,还太,在他那覆盖诸天的庞大感知体系里,顶多算是一个需要持续观察、记录数据的异常点,优先级未必有多高。但若你继续以这种不合常理的速度成长下去,实力达到一定程度,真正开始有能力动摇、甚至改变某些重要的秩序节点时……
后面的话,玄诚子没有明说,但师徒二人对视一眼,都已心照不宣。那必然是图穷匕见,生死相向的局面。
陆明渊忽然想起苏芷晴之前的提醒,便将那日她会面时,体内仙种产生异常波动,以及她提及玉景天尊下令彻查天南异常之事,简明扼要地告知了玄诚子。
玄诚子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甚至带着几分看好戏意味的笑容:太虚剑宗的仙种……嘿嘿,那可是个好东西啊,集上界法则与前辈大能心血而成,能让人修行一日千里,直指大道核心。但同样,也是个极其要命的东西,是枷锁,是束缚,甚至是……鼎炉。那苏丫头会被你身上的气息吸引,一点儿都不奇怪。你的自在道韵,对于那种渴求进化、渴求打破自身局限的仙种来说,就像……
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似乎在搜寻一个合适的比喻,最终打了个颇为粗俗却形象的比方:就像饿红了眼、在荒野里转悠了三天的野狗,突然闻到了香喷喷、油汪汪的肉包子味儿!
陆明渊听得一脸黑线,无奈道:……师父,您这比喻,还能再一点吗?
话糙理不糙! 玄诚子浑不在意地一摆手,本质上就是这么回事。那仙种本能地需要汲取你那充满活力、不受束缚的自在道韵来补全自身、寻求进化;反过来,你若能把握住机会,也未尝不能借此感悟仙种中蕴含的上界法则奥秘,窥探更高层次的力量。但这其中的度,极其微妙,你要把握好。就像走钢丝,利用好了是捷径,把握不好,就是万丈深渊。别到时候没能超脱出去,反倒把自己一身道基,都喂了那仙种,成了它进化路上的养料和垫脚石。
说到这里,玄诚子忽然又凑近了些,挤眉弄眼,脸上带着为老不尊的八卦神色,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问道:说起来,抛开这些麻烦事不谈,那太虚剑宗的苏丫头,老夫瞧着,长得确实是标致水灵,堪称绝色,气质也好,身份也配得上你。你小子……跟她打交道这么久,就没动过半点凡心?
陆明渊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哭笑不得,只能板起脸,加重了语气:师父!正说紧要事呢!
好好好,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年轻人,脸皮薄。 玄诚子见好就收,哈哈一笑,摆摆手,神色又恢复了之前的几分正经,那你接下来,有什么具体的打算?总不能一直待在玄云宗里,靠着批这些卷宗提升修为吧?
陆明渊走到窗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以及夜色下连绵起伏的玄云群山,目光坚定:既然躲是躲不掉的,被动等待更非我之道。不如主动出击,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与时间,尽快提升实力。唯有自身足够强大,才能在未来的风波中拥有话语权,才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有魄力!这才像我的徒弟! 玄诚子赞许地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之大,让陆明渊都晃了一下,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在此之前,你得先学会怎么当好这个玄云护法,处理好眼前的俗务,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是的历练。比如……
他伸手指了指那张紫檀木大案上,虽然被陆明渊批阅了一批,但依旧堆积如山的卷宗,幸灾乐祸地笑道:先把这些玩意儿处理完再说吧。权力可不是白给的,嘿嘿。
陆明渊看着那堆卷宗,顿时觉得刚轻松片刻的心情又沉重起来,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苦色。
玄诚子见状,更是开怀大笑,声音洪亮,震得殿内明珠光晕都微微荡漾。笑罢,他伸手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枚看起来古朴无华、甚至边缘有些磨损的青色玉简,随手丢给陆明渊。
拿着,这是老道我这些年,闲着没事的时候,对所谓六重天枷锁的一些研究心得和猜测,零零散散的,未必全对,但或许能给你提供点不同的思路,少走些弯路。记住,打破枷锁本身不是最终目的,那只是手段。真正的超脱,在于……
心自在。 陆明渊接过那枚触手温热的玉简,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浩瀚如烟却又不失条理的信息流,自然而然地接口道。
孺子可教也! 玄诚子脸上露出真正欣慰的笑容,点了点头。随即,他的身形开始变得模糊、透明,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渐渐淡去,好了,酒快喝完了,老夫得去寻摸地方补充补给了。你小子,好自为之!凡事多留个心眼!
他那带着戏谑与叮嘱的声音仿佛还在空旷的大殿中袅袅回荡,人影却已彻底消失不见,连一丝空间波动都未曾留下,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陆明渊独自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握着那枚看似普通、却可能关乎未来道途的玉简,神识略微沉入,便能感受到其中包罗万象的玄奥信息。他转头,又看了看那张大案上等待他处理的、代表着护法职责的如山卷宗,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忽然间,有些理解了为什么师父玄诚子总是喜欢云游四方,行踪飘忽不定,很少在一个地方长久停留了——这掌控一方势力、处理繁杂宗门事务的日子,确实比直面千军万马、与强敌生死搏杀,还要更让人感到心力交瘁,头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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