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风起科场
御书房内,龙涎香的气息也压不住那份凝滞。
承乾帝看着跪在下方的慕知节,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慕知节匍匐在地,官袍背部已被冷汗浸湿一片,口中连连请罪,将一切推给内宅妇人无知,声称自己忙于朝政,疏于管教。
“慕卿,”承乾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力,“朕念你多年勤勉,淑妃在宫中亦时常为你分忧……”
提到淑妃,他语气略微缓和。淑妃温柔解语,近来颇得他欢心,这也是他对慕家网开一面的重要原因。
“然,此次之事,影响太坏!勾结太医,构陷忠良之后,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若朕不予严惩,如何安抚沈家?如何面对朝野上下悠悠众口?”
慕知节心头冰凉,连声道:“老臣罪该万死!请陛下重罚!”
承乾帝沉吟良久,目光扫过一旁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的右丞相叶明远。叶家与慕家虽同属高位,但暗中较劲已久,此刻叶明远面上沉痛,心底只怕在冷笑。
承乾帝需要平衡,慕家此番必须受挫。
“慕夫人言行无状,即日起禁足一年,非诏不得出府,好好静思己过。”承乾帝下了决断,声音转冷,“至于慕卿你……家宅不宁,何以安邦?今春科举,事关国本,不容有失。朕看你也需静心整顿内务,科举之事,便暂且交由叶爱卿统筹,吏部、礼部协理。你,可有异议?”
慕知节浑身一颤,几乎瘫软!
剥夺科举大权!
这是要断他慕家根基啊!
他猛地抬头,对上承乾帝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以及叶明远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所有求情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明白,这已是陛下看在淑妃面子上,所能做出的最“宽容”的处罚了。
“老臣……领旨谢恩。”
慕知节的声音干涩无比,重重叩首。
慕家失势的风声,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朝野。
一直在暗中观察局势的三皇子南宫瑜,在自己的府邸内抚掌轻笑。
他虽是皇后之子,但却不是长子,一直以来都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慕家受挫,正是他的机会。
“好,好得很!”三皇子南宫瑜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慕知节老匹夫丢了科举大权,叶明远那老狐狸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不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转向身旁的心腹幕僚,摩挲着腰间温润的羊脂玉佩:
“沈国公府……沈渊那个老狐狸手握兵权,向来中立,此次被慕家如此构陷,心中岂无怨怼?正是我们拉拢的好时机。”
幕僚躬身道:
“殿下英明。听闻沈世子沈怀民此次也要下场科举,才学不俗。而且……他与翰林院那位新晋的编修李文轩,乃是至交好友。”
“李文轩……”
三皇子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本王记得,他妹妹,正是本王的王妃。”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
“更重要的是,据本王所知,这位李编修,对沈家那位刚经历风波的大小姐沈清辞,似乎……颇为倾慕。”
这正是三皇子看中的关键一环。
李文轩才华横溢,是他想要着力培养的文官苗子,若能通过他与沈家建立更紧密的联系,乃至促成他与沈清辞的姻缘,那么将沈家这员手握实权的武将拉入自己阵营的希望便大增。
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想办法,让李文轩多在沈怀民面前走动走动,也……让他有机会多见见沈大小姐。”
三皇子吩咐道,眼中充满了算计。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内,气氛凝重中带着一丝雨后初霁的振奋。
慕家吃瘪,沈清辞的污名得以洗刷,府中上下都松了口气。
但沈怀民并未被胜利冲昏头脑。
他深知朝堂争斗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慕家虽暂受挫,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淑妃圣眷犹在,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沈家必须趁此机会,更进一步。
书房内,烛火通明。
沈怀民埋首于书山卷海之中,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凝重。
今科举业,他背负着家族的期望,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然而,越是深入准备,他越是感到一种隐隐的不安。
经义策论他自信不输于人,但对陛下心意的揣摩,对时局关键点的把握,却总觉得隔了一层。
这日晚间,沈清辞端着一盏参茶,悄无声息地走进了书房。
她看着兄长紧蹙的眉头,挥手让伺候笔墨的小厮退下。
“大哥可是在揣摩策论方向?”
沈清辞将茶盏轻轻放在书案一角,声音平静。
沈怀民揉了揉眉心,叹道:
“是啊。经义倒还罢了,只是这策论……陛下近年愈发注重实务,题目必然灵活刁钻,难以捉摸。”
沈清辞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被乌云半掩的月亮,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声音带着一丝缥缈:
“去岁冬日,北地三州百年不遇的雪灾,冻毙牲畜无数,百姓流离。虽经赈济,但开春后如何安置流民,恢复耕作,防止疫病,重建屋舍……千头万绪,皆是难题。”
她顿了顿,语气笃定:
“陛下仁厚,心系黎民,此次策论,或许会以此考量士子是否具备为君分忧、抚慰地方的实学。”
沈怀民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爆射!
去年北地雪灾!
他一直将精力集中在经典的治国方略和当前的朝政热点上,竟差点忽略了这近在眼前、关乎数十万民生疾苦的重大事件!
经妹妹这一提点,他豁然开朗!
是了,以此为题,正可考察士子是否心系百姓,是否懂得钱粮调度、吏治管理,是否真有安邦定国之才!
这完全符合陛下近年来的用人倾向!
“辞儿,你……”
沈怀民又惊又喜地看着妹妹,没想到她竟有如此敏锐的政事嗅觉!
然而,兴奋过后,沈怀民又陷入了新的苦恼。
“只是,我对北地具体情况,灾后重建的诸多细节与难处,所知终究泛泛。若能寻得熟知北地民情地理,或对经济民生有真知灼见之人深入探讨,必能获益良多,使策论言之有物,不流于空谈。”
他想到了好友李文轩。
文轩学识渊博,但毕竟年轻,且久在京城,对北地具体的灾后实务,恐怕也难以提出鞭辟入里的见解。
沈清辞沉默了片刻。
她重生而来,清晰地记得当年科考最后一题正是“论北地雪灾后安抚流民、恢复生产之策”。
而那一科脱颖而出的一份卷子,其核心观点——
“以工代赈,引导流民参与重建;官府统筹种植耕牛,优先恢复农桑;严查胥吏,确保钱粮落到实处”——
与后来江临渊在某次闲聊中提及的治理地方的理念,几乎如出一辙。
那个男人,仿佛总能透过迷雾,直指问题的核心。
“或许,”沈清辞的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南宫殿下见多识广,麾下亦有能人。大哥不妨去请教一番,或有所得。”
她没有提江临渊的名字。
但她知道,兄长若去寻南宫凤仪,以那女人的精明和对江临渊的看重,自然会将其推到前台。
沈怀民脸上的喜色微微一僵。
南宫凤仪……那几乎就等于江临渊。
想到那个心思深沉、智近乎妖的男子,他心中便泛起一股复杂的滋味。
既有对其才学的钦佩,更有对其难以掌控的忌惮。
才刚下定决心要让妹妹远离他,如今却要主动上门求教……
学问的渴求与内心的警惕激烈交锋。
最终,对科场夺魁的渴望,对家族责任的重担,压倒了个人的好恶。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沉声道:
“好!我明日便去鸡鸣寺,向殿下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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