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石堡通道内,火把跳跃。
光芒将双方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石壁上,如同地狱中对峙的幽魂。
被金狼卫层层包围,退路已绝。
江临渊的脸色在火光映照下,苍白得近乎透明。
封脉带来的反噬,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他经脉中疯狂搅动。
剧痛与深入骨髓的空虚,阵阵袭来,几欲窒息。
然而,他的眼神却依旧平静。
像万年不化的冰湖。
没有丝毫落入绝境的慌乱。
只有一片冰冷的、洞悉一切的清明。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指向自己的、闪着寒光的弯刀与箭簇。
目光直接穿透人群,落在被重重护卫在中央的天可汗身上。
“沈国公,”江临渊开口。
声音因伤势而低哑,却异常清晰地在死寂中回荡。
“应该并未被关押在此处。”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艰难挤出。
“以你的谨慎和多疑,绝不会将如此重要的筹码,放在固定地点。”
“他……此刻应该就在你的中军大营附近。甚至,就在你金狼卫最核心的、移动的监牢之中,被你亲自掌控,带在身边了吧?”
阿史那·咄苾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随即化为棋逢对手的、带着激赏与更深忌惮的冷笑。
“聪明。仅凭一个粗陋的假饵,就能推断至此。”
“江临渊,你确实是我数十年来,见过最惊艳、最危险的年轻人。”
他微微颔首,承认了这精准的猜测。
但语气随即带上居高临下的漠然。
“但可惜,你还是棋差一着。”
“或者说,你面对的这盘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你的败局。”
“任你智计近乎于妖,也难以弥补实力与根基上的天堑鸿沟。”
他向前缓缓踱了一步。
皮靴踩在石地上,发出沉闷而压迫的声响。
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牢牢钉在江临渊身上。
“若沈渊没有被俘,若你的身体没有糟糕到油尽灯枯的地步……”
“若你背后那大周朝廷能与你同心协力,而非掣肘拖累……”
“我这场南下之局,或许真的要被你一手颠覆。”
他的嘴角,勾起毫不掩饰的讥讽与轻蔑。
“只可惜,现实没有如果。”
“大周朝堂之上,朽木为官,禽兽食禄;慕家、叶相,乃至皇子,只顾争权夺利,内斗不休……”
“尤其是你们那位承乾帝——”
“他关心的,从来只有他自己那龙椅坐得稳不稳!”
“北境将士是死是活?边关百姓是存是亡?”
“在他眼里,不过是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平衡朝局的筹码罢了!”
天可汗的声音,带着深入骨髓的鄙夷。
“为了这样的君主,赔上你的性命、才华与这身傲骨,值得吗?”
“不如归顺本王!漠北草原广阔,自有你施展抱负的天地!”
江临渊静静地听着。
脸上没有任何被说动的神色。
直到阿史那·咄苾说完,他才缓缓抬起沉重的眼帘。
那双深邃的眸子,在苍白脸色的映衬下,亮得如同雪地里的寒星。
带着一种不容玷污的坚定。
“我江临渊所做的一切——”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源于天地正道的磅礴力量。
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为的是这北境数十万甘洒热血、誓守国门的将士!”
“为的是这身后万里疆域内,千千万万渴望太平安宁的黎民百姓!”
“我所行之路,所守之心,自有我的尺度与准则。”
“至于承乾帝……”
他顿了顿,语气平澹无波,却带着深入骨髓的疏离与傲然。
“他如何想,如何做,与我何干?”
“我行的,是我的道!守的,是我的心!而非任何一人之私欲!”
这番话,平静而坚定。
没有丝毫慷慨激昂的修饰。
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砸在寂静的通道里,回荡在每个人的心头。
阿史那·咄苾脸上的讥讽与招揽之意,微微一滞。
他看着眼前这个明明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崩解,眼神却依旧清澈坚定的青年。
脑海中,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许多年前,同样以绝对实力和煌煌正气,在战场上将他堂堂正正击败的大周先帝,南宫曜!
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深水下的暗流,在他心头猛烈翻腾。
他沉默了片刻,鹰隼般的眼眸中,杀意与感慨交织闪烁。
他忽然转移了话题,语气带着掌控者的悠然:
“江临渊,你方才在外面弄出的动静不小。”
“东南方向那场大火,烧得正是时候。连本王在这里,都能感受到那份炽热。”
“你就不问问,我那亲自去接收你‘遗骸’的太子,现在情况如何了?”
江临渊看着他,嘴角极轻微地、冰冷地牵动了一下。
那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太子殿下‘勇武过人’,亲率精锐去劫‘在下的棺木’……”
“此刻想必正‘沐浴’在您所说的炽热之中,感受着那份独特的‘热情’。”
“可汗陛下,不去救援吗?毕竟,是您寄予厚望的嫡子。”
阿史那·咄苾闻言,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沉冷笑。
他粗大的手指摩挲着拇指上那枚狰狞狼头玄玉扳指。
语气带着近乎冷酷的、属于帝王的绝对权衡:
“救?为何要救?”
“若是用他一条命,能换你江临渊彻底留在这里,神魂俱灭,永绝后患……”
“这笔买卖,对本王而言,简直是千值万值!”
“本王……子嗣虽不算多,但也并非只有他一个选择。”
然而,江临渊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虚伪的表象,直抵人心最深处。
“不,你会去救的。”
“如果你真的丝毫不在意太子,就不会将他带到这生死一线的战场前线。”
“不会赋予他实际的兵权。”
“更不会在他接连失利、心性暴露缺陷之后,依旧让他担任劫棺这等看似荣耀、实则极易落入陷阱的任务。”
他的声音平静,却字字诛心。
“你是在磨砺他,也是在为他积累所谓的‘军功’与威望。”
“为他将来能够服众、顺利继承你的汗位铺路。”
“只可惜……”
“太子殿下性子终究是过于急躁骄纵了些。”
“恐怕……又一次辜负了你的良苦用心与期望。”
阿史那·咄苾的眼神,在这一刻猛地锐利如刀!
如同最凶狠的头狼般死死盯住江临渊!
仿佛要将他从皮到骨、从里到外彻底看穿、碾碎!
这番话,精准无比地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盘算、期待与那一丝不愿承认的失望和恼怒。
沉默了足足五息的时间。
通道内,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
天可汗才缓缓地、仿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对着身旁一名心腹侍卫长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冰冷的威严:
“带一队人,速去东南山谷,查看情况。”
“尽量……把那个不成器的东西,给本王带回来。”
“可汗!那这里……”侍卫长看了一眼被重重围困的江临渊和十一,面露强烈迟疑。
“这里?”阿史那·咄苾嗤笑一声。
笑声中充满了绝对的自信与睥睨天下的霸气。
“有本王亲自在此坐镇,你还怕一个已经油尽灯枯、连站立都需勉力的江临渊,能翻出本王的手掌心吗?”
他的目光落回江临渊那强撑着却依旧挺直的脊梁上。
带着一种仿佛在看瓮中之鳖的漠然。
“他今日,插翅难逃!”
“本王绝不会给他任何一丝,返回大周的机会!”
侍卫长不敢再多言,立刻躬身领命,点齐一队精锐骑兵,如同旋风般朝通道外冲去。
通道内,气氛再次凝滞肃杀。
仿佛连空气都冻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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