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那挺架设在敌军阵地中央的重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在火光中泛着油腻的寒光，缓缓地、带着一种机械的、不带任何情感的残酷，完成了最后的转动。
它锁定了这支刚刚从火海中冲出的、无遮无拦的队伍。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成了粘稠的胶质。
夜祁靠在冷青璃的肩上，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枪口内部深邃的黑暗。
那撕心裂肺的嘶吼，被即将爆发的枪声，无情地淹没在了前奏里。
然而，预想中那能将血肉之躯撕成碎片的金属风暴，并未在第一时间降临。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更加密集、更加混乱的脚步声，从他们身后，那条刚刚逃离的、烈火熊熊的回廊方向，疯狂涌来！
“在那里！他们从地牢里逃出来了！”
“放箭！别让他们跑了！”
是邻省的追兵！
数百名手持长枪、弓箭的敌军士兵，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从浓烟中蜂拥而出，彻底堵死了他们的退路！
前有重机枪的死亡锁定，后有数百追兵的围堵绞杀。
刚刚撕开的生路，瞬间变成了一个无处可逃的、被烈焰包裹的绝命囚笼。
恐慌，再一次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完了……”
一名年轻的亲兵，看着前后夹击的绝境，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死寂之中，夜骁动了。
他猛地推开身旁一个需要他搀扶的伤兵，自己向前踏出一步，决然地，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再去看前方的机枪，而是霍然转身，面对着身后那片汹涌而来的追兵人潮。
“督军！夫人！”
夜骁的声音，在震天的喊杀声与炮火轰鸣中，竟是前所未有的洪亮，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劈开了所有的嘈杂与恐慌。
“你们先走！末将带亲卫断后！”
他挺直了那如标枪般笔直的脊梁，对着身后那十余名同样满身血污、眼神中却燃着烈火的亲卫，发出了最后的军令。
“兄弟们，今日，我等为护督军与夫人，就算战死于此，也绝不让追兵，再前进一步！”
那十余名亲卫，没有半分的犹豫。
他们几乎是同时，挺起了胸膛，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整齐划一的、撼天动地的怒吼！
“愿随副官死战！”
那声音，穿透了火海，压过了枪炮，带着一种属于天津卫军人最纯粹的、拿命来换的铁血义气！
夜骁不再多言。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刀锋在周围冲天的火光映照下，反射出一抹猩红的光。
那光，恰好扫过他因动作而绷紧的左肩。
破烂的军服下，那个狰狞的、如同诅咒般的“斩”字胎记，在火光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头沉睡的凶兽，终于睁开了它嗜血的眼睛。
他用今生的忠诚，去洗刷前世的罪孽。
用这一场必死的断后，去完成一场迟到了数百年的灵魂救赎！
“杀！”
一声暴喝，夜骁率先冲了出去，如同一头撞入羊群的猛虎，义无反顾地，迎向了那数百人的追兵洪流！
“杀！”
身后的十余名亲卫，紧随其后，组成一道单薄却又坚不可摧的血肉堤坝，随着他们的副官，一同冲向了那片死亡的浪潮。
刀光，剑影，瞬间在甬道的出口处爆开。
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注定结局的屠杀。
一名敌兵的长枪，毒蛇般刺向夜骁的后心。
“铛！”
旁边一名亲卫，想也不想，用自己的佩刀格开了这一枪，可他自己的胸膛，却门户大开，瞬间被另外三柄长枪，狠狠刺穿！
鲜血，从那亲卫的口中狂涌而出。
他低头，看了一眼贯穿自己身体的冰冷枪杆，脸上却没有半分痛苦，反而露出一个狰狞的笑。
他没有倒下。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抱住了面前那三个还没来得及拔出长枪的敌兵，用自己的身体，为同伴，创造出了最后一次进攻的机会。
“噗嗤！”
夜骁的刀，没有丝毫停滞，干净利落地，划过了那三名敌兵的喉咙。
冷青璃回过头，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看着那名亲卫至死不倒的身影，看着那片瞬间被鲜血染红的战场，她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那双燃烧着赤红火焰的瞳孔里，第一次，泛起了滚烫的湿意。
这些人，这些不久前还因为她的身份而心怀芥蒂的士兵，此刻，却在用自己的生命，为她和夜祁，铺就一条通往生路的血色地毯。
夜祁也看到了。
他紧紧地，握住了冷青璃的手。
他的手滚烫，却在剧烈地颤抖。
他看着自己最忠诚的副官，带着他最精锐的亲卫，一步步走向死亡，一股锥心刺骨的痛楚，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裂。
可他是督军。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什么是牺牲的价值。
“我们快走。”
夜祁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血块。
他用力地，攥紧了冷青璃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意志，全部传递给她。
“不能辜负夜骁……和兄弟们的牺牲！”
冷青璃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将那滴即将滑落的泪，逼了回去。
她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被刀光剑影吞没的背影。
然后，她转回头，再没有半分迟疑。
她搀扶着夜祁，带着身后幸存的几人，朝着前方那片死亡地带，那挺已经开始调转枪口的重机枪，决然地，冲了过去！
身后，是亲卫们用生命奏响的悲壮战歌。
而前方，是死神露出的，更加冰冷的微笑。
那挺重机枪的咆哮，终究还是要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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