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光在阿雅沉静的讲述中,似乎也染上了时光的重量,跳跃得缓慢了些。
洞窟顶端漏下的天光又偏移了几分,颜色从清冷的青白转为淡淡的金红,昭示着外界已近黄昏。
光影在潮湿的岩壁上移动,仿佛为这场跨越数百年的对话打着缓慢的节拍。
阿雅的目光从陈默脸上移开,投向那跳跃的火焰深处,声音也变得更加悠远,像是在复述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古老训诫:
“我的先祖——那位最终决定留下的搬山道人,名叫鹞子。据族谱和口传故事里说,他并非当时搬山一脉中最擅长武力或盗墓技法的,却是对山川地气、星象堪舆最为痴迷,也最有天赋的一个。他带着族人辗转至瓶山时,正值明朝嘉靖年间,湘西一带土司争斗,苗疆动荡,但真正让他驻足的,是这山。”
她随手从脚边捡起几块不同颜色和形状的小石子,在火堆旁的地面上摆弄起来,很快形成了一个简易的、带有高低起伏和线条指向的模型。
“看,这是瓶山的主体,形如倒扣的古瓶,山势陡峭,石灰岩溶洞发育,地下水系错综复杂,如同人体血脉。”
她指着几块垒起的石头和用树枝划出的线条,“但鹞子公当年用分金定穴、观星望气之术反复勘测,发现这山的‘气脉’走向极其怪异。正常山峦,地气升腾,或聚于峰顶,或散于四野,但瓶山的地气,却在山腹深处某个点形成了一个强大的‘涡漩’,只进不出,不断蓄积。这就像人的气血淤堵在一处,久了必生恶疾。而这‘恶疾’,表现在外界,就是山周围时常发生小规模的地动、滑坡,阴雨时节雾气带着瘴毒,草木异变,野兽躁狂。”
陈默三人凝神听着,这描述与他们进入瓶山后感受到的压抑、遭遇的山魈狂化,隐隐吻合。
“鹞子公断定,这山腹深处,定有异物。”
阿雅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秘辛揭晓的意味,“他耗费数年时间,凭借搬山道人对地形洞穴的独特理解和近乎直觉的洞察力,终于找到了那条通往山腹核心‘水眼’的隐秘路径——也就是我们最后逃生经过的那条水道的一部分。在那里,他看到了令其终生难忘的景象。”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祖先当年目睹的震撼。
“那是一个巨大的、完全由地下水和钟乳石构成的‘水晶宫’。中央,是一个深不见底、不断旋转的墨绿色水潭,那就是‘水眼’,是连接多条地下暗河的总枢纽,也是瓶山地脉‘淤结’的具象化出口。而在水眼正上方,倒悬着一根奇特的钟乳石,不,那不是天然形成的钟乳石……”
阿雅用手指在地面模型的水眼位置,用力点了一下:
“那是一根人为嵌入岩顶的金属长钉!长约七尺,粗如儿臂,通体呈暗金色,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比蚊足还要细小的符文和星宿图案。即使历经了不知多少岁月,那钉子依旧没有任何锈蚀,反而隐隐流动着一层温润的光泽。它钉入岩顶的位置,恰好是这片地下空间‘气机’流转的枢纽,也是上方山体压力的一个巧妙支撑点。”
“镇龙钉!”王胖子脱口而出。
“没错,就是镇龙钉。”阿雅点头,“鹞子公当时并不知晓此物名称和具体来历,但他精通堪舆,一眼便看出,这枚钉子是以绝顶的智慧和工艺,利用天然的水脉循环和岩石应力,构筑了一个精妙绝伦的‘疏导-镇压’双重风水局!”
她用手在模型上比划:“钉子本身蕴含的特殊金属质地和符文,似乎能‘吸引’并‘转化’地脉中淤积的阴煞暴戾之气,将其导入下方奔流不息的地下暗河,借助水流的动力‘冲走’。
同时,钉子的存在,又像一根‘定海神针’,牢牢锚定了水眼上方脆弱的岩层结构,防止因水压和气机变化导致大规模塌陷。
更奇妙的是,鹞子公感应到,这钉子似乎还与山腹中另一处更古老、更隐晦的‘源头’气息相连,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制衡。”
“源头?是那僰人石室里的龙骸?”冷青柠追问。
“起初鹞子公并不确定。”阿雅说,“但他循着那丝感应,最终找到了后来的僰人祭坛和石室所在。他惊讶地发现,那里竟然也有一套自成体系、但显然借鉴或依托于‘镇龙钉’主风水的次级封镇系统。
僰人巫师似乎发现了‘龙骸’的不凡与危险,利用巫术和地形,将其封存,并以自身为祭,加强封印。
鹞子公推测,僰人的封印,更像是给那危险源头加了一道‘保险锁’,而‘镇龙钉’则是维持整个瓶山地气系统稳定运行的‘总阀门’。”
她叹了口气,神情变得肃穆:
“看清这一切后,鹞子公陷入了深深的矛盾。按照搬山道人最初的使命,他应该继续寻找雮尘珠,解救族人。
但眼前这个关乎一方山水生灵安危的宏大风水局,其精巧、其责任、其潜在的巨大风险,让他无法视而不见。
尤其是,他察觉到,这‘镇龙钉’年代久远,其力量似乎随着时间流逝和地壳微变,已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衰减迹象。
若无人维护监视,一旦‘镇龙钉’失效,或者被外力破坏,整个风水局崩溃,引发的灾难将不可想象。”
“所以,他选择了留下。”陈默缓缓说道,心中对那位素未谋面的“鹞子公”生出敬意。
这种选择,与他的爷爷陈青云,与他养父陈金水,何其相似。都是为了守护某种超越个人、甚至超越家族的东西,甘愿隐姓埋名,背负重任。
“是的。”阿雅眼中闪过一丝对先祖的骄傲和怀念,“鹞子公认为,这是天意,也是搬山道人济世理念的另一种践行。他遣散了部分仍想继续寻找雮尘珠的族人,带着愿意留下的妻儿和几名忠仆,在瓶山外围落脚,一边融入当地苗族生活,一边开始了他漫长的‘守陵人’生涯。”
“守陵人……”冷青柠品味着这个词,“守护的不是具体某位帝王的陵墓,而是守护这枚维系山川安宁的‘镇物’,以及它镇压下的秘密。”
“正是。”阿雅道,“鹞子公将毕生所学,尤其是对瓶山地气、水脉、以及‘镇龙钉’运行规律的观测心得,详细记录,定为家传秘本。
他教导后人辨识地气异常的方法,熟悉山中每一条隐秘路径和危险区域,掌握与山中某些‘特殊存在’相处或规避的法则。
我们家族的任务,并非主动去加固或改变那个风水局,那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而是‘守望’——定期监测地气水脉状况,确保没有外力尤其是心怀叵测的盗墓者或方士接近核心区域,并在‘镇龙钉’出现明显异常时,采取一些先祖预设的、辅助性的疏导或预警措施。”
她拿起水罐,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因为长时间讲述而有些干涩的喉咙,继续说道:
“数百年来,我们家族便如此传承。有时以猎户、采药人的身份,有时则完全隐入山林,不与外界过多接触。
每一代人中,都会选出最具天赋和责任感的一两人,深入学习先祖传承,成为真正的‘守陵人’。
我们见证了瓶山因为这套风水局而逐渐变得相对‘温和’,周围的村寨得以繁衍。我们也暗中驱逐或劝退过不少偶然发现山中异常、试图探宝的宵小之辈。直到……”
她的声音再次低沉下去,带着痛楚:
“直到三个月前。那伙人……他们不是偶然闯入的探险者或普通盗墓贼。他们目标极其明确,行动迅捷狠辣,对我们家族惯用的预警手段和陷阱似乎了如指掌。
他们直接避开了所有外围警戒,精准地找到了通往‘水眼’的最短路径。我们的人发现时,他们已经用威力巨大的现代炸药和某种高频震荡破拆设备,在强行撼动‘镇龙钉’与岩体连接最脆弱的部分了!”
阿雅的拳头再次握紧,指节发白,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夜晚:
“我们拼命阻击,但他们人多,武器先进,还有精通格斗的好手。我们伤亡很大……我阿爸,还有我阿哥……”
她的声音哽住了,眼中泪光闪烁,却倔强地没有流下来,只是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平复情绪,
“……他们为了掩护我和其他族人撤离,牺牲了。我们没能阻止……眼睁睁看着他们将那枚钉死了大地数百年的‘镇龙钉’,硬生生拔了出来,装进特制的箱子带走了。”
洞窟内一片寂静,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阿雅压抑的呼吸声。
王胖子和冷青柠面露不忍和愤慨。陈默则感到一阵寒意,不仅是为阿雅家族的牺牲,更是为那伙人的精准和狠辣——
他们对瓶山的了解,似乎并不比守陵人少多少!这绝不是普通的盗墓团伙能做到的。
“镇龙钉被夺,”
阿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静,但那平静下是汹涌的悲愤和自责,
“维系瓶山地气平衡的核心被破坏。淤积的阴煞地气失去了疏导口,开始无序扩散、冲撞。山中的生灵最先受到影响,变得狂躁暴戾。地下暗河的水流和压力也出现异常。
更可怕的是,失去了‘镇龙钉’的总体调控和压制,僰人石室那边对‘龙骸’的次级封印,也如同失去了主梁的房屋,开始加速崩解。
所以,当你们和之前那伙‘长生殿’的人先后闯入,触碰封印时,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最终导致封印破碎,龙骸现世,并引发了连锁的地质崩塌。”
她看向陈默,眼神复杂:“现在你们明白了吗?我追踪你们,最初是敌意,后来是观察,再后来……是看到了一丝挽回局面的可能。
你们取走了‘龙骸’,某种程度上,也暂时移除了一个危险的不稳定源,但瓶山地气的根本紊乱并未解决。
失去‘镇龙钉’的时间越久,地气淤结反噬就越严重,最终可能导致更大范围的山体滑坡、地下河改道,甚至引发地震。
而盗走‘镇龙钉’的人,他们的目的绝不仅仅是那枚钉子本身……我怀疑,他们和那个‘长生殿’,最终的目标,是你们手中的‘龙骸’,以及更多类似的东西。”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陈默,你们已经卷进来了。不仅卷入了瓶山的危机,更可能卷入了一个跨越千年、涉及‘九龙骸’和‘镇龙钉’的庞大秘密。我的家族使命是守护瓶山,而现在,守护的方式或许不再是固守一地,而是……追回‘镇龙钉’,查明真相,阻止更大的灾难。”
篝火将她的脸庞映得明亮而坚毅。千年守陵人的后裔,在家族遭受重创、使命濒临崩溃的关头,做出了一个可能违背祖训,却符合初心的决定——从被动守望,变为主动出击。
而这一切的核心钥匙,似乎都握在了刚刚脱险、身负诅咒和秘密的陈默手中。
天光即将彻底隐去,洞窟内篝火的光芒成为唯一主宰。
阿雅的故事讲完了,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紧迫的谜团和征程,却刚刚在众人心中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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