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余烬发出最后几声细微的噼啪,红光黯淡下去,仅剩的热量在洞窟渐深的寒意中顽强地固守着最后一片领地。
阿雅讲述的声音早已落下,但那些话语——关于家族守护、关于粗暴的掠夺、关于鲜血和崩塌——却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在寂静中持续地回响。
陈霸先。卸岭力士。斧头与铁锹交叉的标记。
这些名字和符号,与之前遇到的阴鸷“掌柜”及其所属的“长生殿”相比,风格迥异,却同样散发着危险与贪婪的气息。
一个是暗影中的毒蛇,一个是明面上的豺狼。而他们,似乎都被同一件东西所吸引——与“龙骸”紧密相关的“镇龙钉”。
阿雅将那枚刻有标记的粗糙金属零件放在火堆旁的石头上,自己则抱着膝盖,将脸埋入臂弯,只露出乌黑的发顶和微微耸动的肩膀。
她在无声地哭泣,为逝去的亲人,为破碎的使命,也为这三个月来独自背负的重压和绝望。
此刻,在这个相对安全的避难所,面对几个算是共同经历了生死、也许可以信赖的陌生人,她终于允许自己流露出深藏的脆弱。
王胖子挠了挠头,看着阿雅微微颤抖的肩膀,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安慰的话,但最终只是笨拙地拿起水罐,轻轻放在她手边。
冷青柠默默地往将熄的火堆里添了几根细枝,让火焰重新明亮了些,温暖的光晕再次包裹住阿雅。
陈默没有出声打扰。他靠坐在岩石上,兽皮毯子裹紧身体,目光低垂,落在自己摊开的右手掌心——
那里,握着那截从瓶山石室得来的龙骸肋骨。
在篝火和天光的交织映照下,肋骨呈现出一种更加复杂的光泽。
温润的玉质底子里,那些天然形成的、如同大地脉络般的细密纹路,似乎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纹路并非杂乱无章,隐隐构成一种极其抽象、却仿佛蕴含着某种规律的图案,有点像古老岩画中象征山川河流的符号,又有点像……星图的局部?
他将肋骨翻过来,仔细端详另一端。这里的纹路有所不同,更加细碎密集,像是无数微小的漩涡或鳞片叠加。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这些纹路,触感冰凉而光滑,但当他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屏息凝神时,一种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脉动感”从指尖传来。
这不是心跳,也不是血流。更像是一种……共振?
仿佛这截古老的骨骼,与他体内那块来自秦岭的尾椎龙骸,以及周围这片刚刚经历了地气剧变的山水之间,存在着某种物理层面的、极其精微的共鸣。
这种共鸣带来一种奇异的“感知”——不是看见或听见,而是一种模糊的、方向性的“牵引感”。
之前在石室,当尾椎龙骸接近时,他有过类似感觉。
现在,两块龙骸齐聚,这种感觉似乎变得更加明确,也……更加“饥饿”?
仿佛两块骨骼在彼此呼唤,也在渴望着与更多同类团聚。
而此刻,这种模糊的牵引感,似乎隐隐指向了一个方向——西北偏西。
四川?还是更远的……?
陈默闭上眼,努力排除左臂伤口传来的隐痛和身体的疲惫,将全部心神沉浸在这种奇特的“共鸣”与“牵引”之中。
他想起了《青云手札》中那些用水火才能显影的、语焉不详的记载片段,想起了爷爷陈青云可能追寻的目标,想起了养父陈金水临终前那句“去秦岭找你爷爷”的遗言,以及秦岭之行得到的、指向更广阔天地的线索。
秦岭龙骸尾椎带来的信息,似乎没有这么清晰。更多的是一种本能的吸引和诅咒的呼应。
但此刻,手握两块龙骸,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瓶山风水阵崩溃、地气剧烈动荡的环境下,某种一直潜藏的东西,似乎被“激活”了。
他脑海中,零散的线索开始如同被无形的线串联:
爷爷陈青云,发丘天官末裔,深入秦岭寻找第一块龙骸,可能也是为了缓解家族“蚀骨咒”,但他是否也知晓“镇龙钉”和更大的风水局?
瓶山,作为九座“镇龙墓”之一,其核心并非仅仅是封存一块龙骸肋骨,而是以“镇龙钉”为枢纽,构建了一个庞大而精妙的风水阵,用以疏导、平衡此地因龙骸存在而可能引发的“龙煞”或地气异变。
镇龙钉被盗,风水阵崩溃,龙骸封印松动。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卸岭力士陈霸先一伙,他们真的是偶然发现了“镇龙钉”的价值吗?还是受人指使,或者……他们也在追寻“九龙骸”?
“镇龙钉”对他们有什么用处?是作为寻找其他龙骸的“钥匙”或“罗盘”?还是其本身材质就有特殊价值?
阿雅先祖鹞子公,搬山道人旁系,留下守护。搬山道人的终极目标是寻找解除族人诅咒之物。
他们选择守护瓶山,是否也因为察觉到此地的龙骸与某种“诅咒”或“长生”之谜有关?
他们的守护,除了维护一方安宁,是否也隐含着监视和防止龙骸力量被滥用的目的?
而“长生殿”……这个更加神秘、渗透力更强的组织,他们的目标显然是“九龙骸”代表的“长生之秘”。
掌柜一伙出现在瓶山,与卸岭力士是否有交集?是竞争,还是……某种形式的合作或利用?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像溪流一样,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
那就是“九龙骸”本身,以及与之配套的、用来平衡或控制其力量的“镇龙钉”系统。
陈默猛地睁开眼睛。篝火的光在他瞳孔中跳跃。
他看向手中龙骸肋骨上那些奇异的纹路,一个更大胆的猜想浮现:
这些纹路,会不会不仅仅是自然形成的肌理?会不会是某种极其古老、极其隐秘的……地图或者指引?
当两块或更多龙骸齐聚,在特定条件,比如地气剧烈变化,或者持有者血脉、传承的触发下,纹路中隐藏的信息会不会以某种方式显现或相互印证?
他尝试着将肋骨更贴近自己的胸口,让两块龙骸尽可能地靠近。
同时,他努力回忆《青云手札》中那些关于山川地理、星宿分野的晦涩篇章,还有爷爷笔记里偶尔提及的、关于“地脉龙气走向”的只言片语。
就在两块龙骸靠近,他全神贯注之际,左手掌心握着肋骨和胸口贴着尾椎的皮肤,同时传来一阵清晰的、如同微弱电流穿过的酥麻感!
这一次,感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确!
不仅仅是酥麻,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但确实存在的温差变化——肋骨的一端微微发热,另一端则保持温凉。
他强忍着心中的悸动,保持姿势不动,仔细观察肋骨表面的纹路。
在篝火摇曳的光线下,他仿佛看到,那些原本就复杂的纹路中,有几条特别深、特别连贯的线条,似乎……比周围的纹路颜色略深了一点点?
像是吸收了更多光线,又像是内部的某种物质产生了微妙的光学变化。
这几条线条蜿蜒延伸,最终指向了肋骨较细的那一端,而那一端此刻正微微发热。
与此同时,他脑海中似乎“嗡”地一声,并非听到声音,而是一种信息突然涌入的冲击感。
这不是具体的文字或图像,而是一种更加抽象、更加原始的“意念”或者说“感觉”组合:
沉重的悬棺、湍急的江水、碱性的白色崖壁、一种与瓶山类似但又截然不同的、更加躁动而悲怆的“地气”感觉,还有一个模糊的地理方位概念——西南,江河交汇,僰人最后的栖息地……
“四川珙县!僰人悬棺!”
这个地名和景象,几乎是瞬间从陈默记忆深处被这奇特的“感觉组合”唤醒、并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研究古玩,对各地墓葬文化、尤其是像僰人悬棺这种极具特色的葬俗有过了解。
珙县,正是川南僰人悬棺最为集中、也最为神秘的区域!
难道……第二块龙骸来自瓶山,指向的下一处地点,或者与“镇龙钉”去向相关的线索,就在珙县的僰人悬棺之中?
那里,是否也隐藏着一座“镇龙墓”?
或者,是“卸岭力士”陈霸先一伙盗走镇龙钉后的下一个目标,或者藏匿赃物的地点?
更重要的是,陈默猛然意识到,“镇龙钉”与“九龙骸”绝非孤立存在。
瓶山的例子已经证明,龙骸是危险的源头或能量核心,而镇龙钉很可能是古代高人为平衡、疏导、甚至利用这种力量而设置的“控制器”或“稳定器”。
九块龙骸,或许对应着九枚镇龙钉,共同构成了一个覆盖九州大地的、宏大到难以想象的超级古代风水工程!
这个工程的目的,是封印?是镇压?还是……某种形式的“培育”或“转化”?
追寻龙骸,是为了破解自身诅咒,探寻家族秘密和爷爷下落。
而现在,追查“镇龙钉”的下落,不仅是为了帮助阿雅,弥补瓶山之殇,更是理解这个庞大谜局的关键一环,甚至可能关系到后续寻找其他龙骸的成败与安危!
陈默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道白雾。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同伴。
王胖子正担忧地看着他,冷青柠则若有所思地观察着他和龙骸肋骨,而阿雅,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头,脸上泪痕未干,但眼神已经恢复了那种山岩般的坚毅,正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应。
“阿雅,”陈默的声音在寂静的洞窟中响起,虽然依旧带着伤后的虚弱,却有种不容置疑的清晰,“你家族的仇,瓶山的失衡,不会就这么算了。”
他举起手中的龙骸肋骨,篝火和它自身微光交织:“这东西,和‘镇龙钉’,和盗走钉子的卸岭力士,还有那个神秘的‘长生殿’,都牵扯在一起。我寻找它们,有我必须的理由。现在看来,我们的路,至少在下一段,是重合的。”
他停顿了一下,感受着掌心肋骨的微热和脑海中那指向西南的清晰牵引。
“我需要去一个地方,”他看着阿雅,也看着王胖子和冷青柠,“四川,珙县,僰人悬棺。那里,可能有关于下一块‘龙骸’,或者‘镇龙钉’去向的线索。甚至可能,就是卸岭力士陈霸先那伙人的下一个目标。”
他站起身,尽管左臂的无力让他动作有些踉跄,但眼神却如同洞窟裂缝中透下的星辉,坚定而明亮。
“我决定去那里。为了我自己的事,也为了……弄清楚这一切背后的真相,找回被盗的‘镇龙钉’,阻止可能发生的更大灾难。”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阿雅脸上,“你……愿意和我们一起追查下去吗?这不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真正完成你先祖‘鹞子公’守护这片土地的遗志——不是被动地守望一座正在崩溃的山,而是主动出击,斩断伸向这些古老秘密的黑手。”
抉择已下,前路初显。四川珙县的悬棺迷雾,正在召唤。
而一个由发丘传人、自诩的摸金校尉、考古学者和守陵后裔组成的奇特队伍,即将踏上新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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