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杯琥珀色的液体滑入喉咙的瞬间,带来的并非醇香,而是一种诡异的甜腻,如同腐败的蜜糖,黏稠地附着在食道上。沈知微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的酒液,如同一条毒蛇,蜿蜒而下,直抵胃囊。
短暂的、死寂般的平静,不超过三次心跳的时间。
然后,地狱降临。
最初是胃部猛地一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用力扭转!尖锐的、撕裂般的剧痛以胃部为圆心,轰然炸开,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向四肢百骸!
“呃——!”
沈知微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呼,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蜷缩,整个人如同被扔进沸水中的虾米,剧烈地痉挛起来。手中的白玉杯早已脱手,在肮脏的干草上滚落,无声无息。
痛!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剧痛!
那不是刀砍斧劈的锐痛,而是源自身体内部的、仿佛每一个器官都在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搅拌、撕裂的钝痛与锐痛交织的极致折磨!肠子像是被打成了死结,又被蛮力拉扯;肝脏的位置如同被钝器反复捶打;心脏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窒息般的抽紧和濒死的恐惧。
冷汗如同打开了闸门,瞬间从全身每一个毛孔里疯狂涌出,浸透了她早已污秽不堪的衣衫。冰冷的汗水与体内灼烧般的痛苦形成冰火两重天的酷刑,让她止不住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扭曲。牢房里那几盏如豆的油灯,在她眼中化作了跳跃不定、光怪陆离的色块和光圈。墙壁似乎在晃动,栅栏扭曲成了怪异的形状。耳边嗡嗡作响,隔绝了大部分外界的声音,只剩下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轰鸣。
她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双手死死地抠住自己的腹部,指甲深深陷入皮肉,试图用外部的疼痛来转移内部的酷刑,却只是徒劳。那源自脏腑深处的、毁灭性的痛苦,如同跗骨之蛆,根本无法摆脱。
“嗬……嗬……”她张着嘴,却吸不进足够的空气,喉咙里发出破败的嘶鸣。胃里翻江倒海,那杯毒酒混合着胃液和胆汁,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咙,她猛地侧过头,剧烈地呕吐起来。吐出来的不再是食物——她们早已断粮断水——只有苦涩的、带着血丝的胆汁和那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酒液残渣。
呕吐物刺鼻的气味弥漫在狭小的牢房里,与原本的霉臭混合,形成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味道。
“小……小姐……”
隔壁牢房,传来青竹微弱而痛苦的呼唤,声音断断续续,同样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沈知微想回应,想告诉青竹别怕,可喉咙像是被烙铁烫过,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她艰难地转动眼球,望向隔壁的方向,视线却模糊得只能看到一片晃动的、昏暗的影子。
剧痛如同永无止境的浪潮,一波强过一波,不断冲击着她意识的堤坝。她的身体在冰冷的地面上无意识地扭动、抽搐,试图找到一个能够缓解痛苦的姿势,却只是徒劳。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中开始涣散,眼前出现了各种光怪陆离的幻象。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凌晨三点的医院办公室,电脑屏幕散发着惨白的光,手指僵硬,眼前发黑……那是她作为林薇死亡的瞬间。
紧接着,画面陡然切换!雕花床顶,月白纱帐,青竹带着哭腔的呼唤……她作为沈知微苏醒的时刻。
侯府的亭台楼阁,母亲看似关切实则逼迫的眼神,父亲冷漠威严的脸……大婚之日的红妆与寒意……萧烬那双冰冷审视的眼眸……书房窗外那惊鸿一瞥的暗格与“清君侧”的信件……陈氏温婉笑容下的背叛……父亲临死前塞给她的染血碎片……母亲和弟弟倒在血泊中的惨状……还有萧烬最后那句冰冷的“你们,也该死”……
前世今生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打碎的琉璃,混杂着极致的痛苦,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飞溅!
现代医院无影灯刺目的白光,与古代牢房油灯昏暗跳跃的光影,交替闪现!
消毒水冰冷的气味,与牢房恶臭、血腥味、毒酒甜腻气味的诡异融合!
林薇……沈知微……
两个身份,两种人生,两种死亡……在这一刻,因为同样极致的痛苦和濒死的体验,诡异地重叠、交织在一起!
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
是那个过劳猝死的实习医生林薇?还是这个家族被屠、饮下毒酒的侯府嫡女沈知微?
剧烈的疼痛让她的大脑一片混沌,唯有那股倾尽五湖四海之水也难以洗刷的恨意,如同黑暗中的鬼火,在她即将熄灭的意识深处,执拗地燃烧着!
萧烬!
萧烬!!
她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在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瞬,她仿佛看到了幻觉——现代医院那冰冷的仪器指示灯,与萧烬那张冷酷俊美、如同修罗般的脸,交替着、扭曲着,在她最后的视野中融合、炸开!
然后……
一切归于沉寂。
无尽的、冰冷的、虚无的黑暗,温柔而又残酷地,拥抱了她。
(第二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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