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那几句模糊却清晰的梦呓,如同投入古井的巨石,在林薇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知微”、“父皇”、“萧烬”、“错了”……这些跨越了数百年的称谓与忏悔,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试图撬开那扇被她强行封闭的、通往血海深仇与无尽纠葛的大门。
她蹲在陆衍身边,篝火跳跃的光芒在他苍白而痛苦的睡脸上明明灭灭。此刻的他,脆弱得不堪一击,与梦中那个权倾朝野、执掌生死的靖王判若两人。恨意早已在真相与牺牲面前冰消瓦解,但此刻这突如其来的“回响”,却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慌乱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心悸。
他并没有完全忘记?那些记忆,只是被深埋,而非彻底消散?那么,眼前这个依赖她、信任她、甚至愿意为她挡子弹的陆衍,究竟是谁?是空白的新生,还是……萧烬另一种形式的延续?
复杂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
“小姐?”青竹察觉到林薇的异常,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后,目光扫过睡梦中依旧不安的陆衍,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与警惕。她对萧烬的观感最为复杂直接,那份源于古代的敌意和戒备,并未因陆衍的失忆和牺牲而完全消除。
林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纠结于过往的时候。无论陆衍是谁,无论他记忆深处还藏着什么,眼下最重要的是生存。他们身处险境,外有强敌环伺,内有伤员需要照料,还有一个新加入的、需要观察的陌生成员。
她站起身,对青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加强警戒,我担心他的梦话……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她低声道。如果附近真有“联邦第三区”的侦察兵,任何异常的声响都可能暴露他们的位置。
青竹点了点头,身影再次融入阴影之中,感知如同无形的网,覆盖向更远的范围。
林薇最后看了一眼陆衍,将他滑落的旧外套往上拉了拉,盖好。动作间,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那一丝过于自然的轻柔。然后,她转身走向篝火另一侧,开始清点他们目前所剩的所有物资。
食物:压缩饼干还剩七包,几块巧克力,一些找到的、还算完能的罐头(三个)。省着点吃,大概能支撑五个人三到四天。
水:两个半瓶矿泉水,加上后院那口压力井,水源暂时无忧,但需要煮沸。
药品:这是最令人忧心的。强效抗生素只剩最后一支,普通消炎药和止痛药也已见底,纱布和碘伏也不多了。陆衍的伤口需要持续换药,李瑶状态虚弱,也需要预防感染,药品消耗速度会很快。
武器:一把自动步枪,四个半弹匣(约120发子弹),王浩的金属棒球棍,青竹的消防斧,以及林薇自己随身的手术刀。
情况不容乐观。尤其是药品,几乎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天光微亮时,陆衍再次醒来。这一次,他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伤口的剧痛在强效抗生素的作用下有所缓解。他睁开眼,眼神先是习惯性地寻找林薇的身影,看到她坐在不远处清点物品,似乎松了口气。随后,他才注意到蜷缩在火堆旁熟睡的李瑶,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又被医者的关切取代。
“她……”陆衍轻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
“她叫李瑶,暂时跟我们一起。”林薇言简意赅地解释,没有提及他昨晚的梦呓,“你感觉怎么样?”
陆衍尝试动了动受伤的左臂,立刻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发白。“还……还好。”他勉强笑了笑,那笑容虚弱却干净,不掺任何杂质,“就是……有点饿。”
他这纯粹基于生理需求的表现,让林薇心中那点因梦呓而产生的波澜稍稍平复。或许,那真的只是深度睡眠下记忆碎片无意识的翻涌,并不代表什么。
她递给他半包压缩饼干和一点水。陆衍道谢后,小口吃起来。
这时,李瑶也醒了。她看到陆衍醒来,显得有些拘谨和害怕,小声打了招呼,就躲到角落里去整理那块充当被子的破帆布。
“王浩,”林薇叫醒负责下半夜警戒、正在打盹的王浩,“你和李瑶一起,把后院那口井再彻底检查一下,确保取水安全,然后用找到的桶多储备些水。顺便看看院子里有没有能吃的野菜或者……其他有用的东西。”
“好嘞,林姐!”王浩揉了揉眼睛,立刻起身。李瑶也连忙点头,跟着王浩向后院走去。给她分配工作,能让她更快地融入,也能减少她因无所事事而产生的惶恐。
厂房内只剩下林薇、青竹和陆衍。
陆衍吃完东西,靠在墙上,目光有些出神地望着屋顶的破洞,看着晨曦一点点将天空染亮。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低声开口,带着一丝迷茫:“林薇……我昨晚……好像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林薇的心微微一紧,表面却不动声色:“哦?什么梦?”
“记不太清了……”陆衍蹙着眉,努力回忆,“好像……有很多穿着古装的人……有喊杀声……还有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子,在哭……感觉很……难过,也很……害怕。”他描述的片段支离破碎,并未提及“知微”或“萧烬”这样的关键词,更像是一个普通人做了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林薇暗暗松了口气,但心底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她淡淡道:“可能是你受伤发烧,脑子有些混乱。别想太多,养好身体要紧。”
“嗯。”陆衍乖巧地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他沉默了片刻,又看向林薇,眼神清澈而带着一丝依赖,“林薇,谢谢你……没有丢下我。”
这句话他说得无比自然,仿佛出自本能。
林薇看着他那双映着晨光的、干净得容不下任何阴谋与仇恨的眼睛,心中最后一点因梦呓而产生的疑虑也消散了。无论他灵魂深处还藏着什么,此刻的陆衍,就只是陆衍,一个失去了记忆、只剩下医者仁心、并且信任依赖着她的同伴。
“我说过,不会丢下你。”林薇的语气也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就在这时,青竹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脸色凝重。
“小姐,”她压低声音,“东面大概一公里外,有车辆行驶的声音,不止一辆,方向……似乎是朝着我们这边来的。”
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紧绷!
林薇猛地站起身!是“联邦第三区”的人?他们这么快就找来了?!还是……其他的幸存者队伍?或者是……掠夺者?
无论如何,都不能掉以轻心!
“叫王浩和李瑶立刻回来!准备转移!”林薇当机立断。这个厂房虽然相对隐蔽,但一旦被包围,就是绝地!
“陆衍,你能走吗?”林薇看向他,语气急促。
陆衍看着林薇凝重的脸色,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我……我可以!”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虚弱和伤痛,身体一晃,差点摔倒。
林薇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他的手臂冰凉而瘦削,隔着单薄的病号服,能清晰地感受到骨骼的轮廓。一股混合着药味和淡淡血腥气的男性气息再次扑面而来,与昨夜他扑出来为她挡子弹时的感觉重叠在一起。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扶住他的手微微收紧。
“青竹,你负责断后和侦察!王浩,李瑶,快!我们从后门走,往北面山区撤!”她迅速下达指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短暂的休整再次被打破,生存的压力如同跗骨之蛆,驱赶着他们不断奔逃。而这一次,林薇扶着陆衍的手臂,感受到的不仅仅是责任,似乎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沉甸甸的牵绊。
命运的齿轮,在废墟与往昔的回响中,继续缓缓转动,将五人紧紧缠绕在一起,推向未知的前路。
(第80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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