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不止一个,一老一少。
满头银发的老奶奶牵着五六岁的小女孩,步履缓慢地走进西巷。
她脚步极轻,石板路上只留下浅淡湿痕,仿佛刚从医院走廊走入梦境边缘。
她脸色苍白如纸,在昏黄路灯下几乎透明,皮下淡青血管清晰可见。
那双大眼睛空洞无物,却倒映着石台上悬浮信物的微光,像深井里沉落的星点。
她紧紧抱着一只褪色毛绒兔,兔身磨出毛球,左耳断裂,露出灰黄棉絮,指尖触感粗糙松软,如同攥着一团干枯的记忆。
“铭碑监督团”成员立刻迎上。
这是陆阿春定下的规矩:对老弱病孺,必须主动引导,以防意外。
“阿婆,您需要帮忙吗?”一位年轻摊主轻声问。
声音温和,却让小女孩肩膀一颤,手指更深地抠进兔子肚子里。
就在这时,她突然挣脱奶奶的手,踉跄跑到石台前。
鞋底摩擦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梦游者踏过雪原。
她踮起脚尖,手臂微抖,小心翼翼将断耳兔放在那堆残破信物旁。
指尖离开的一瞬,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似割舍了一部分自己。
老奶奶追上来,满脸无奈与心疼:“别管她……这孩子刚做完脑瘤手术,回来就不说话了,成天抱着这破兔子。”声音沙哑,尾音发抖,像风中残烛。
监督团成员心头一沉。
他们见惯绝望中的期盼,但一个连话都说不出的孩子,如何许愿?
他们还是拍下照片,录入档案:编号第二十八号,诉求:未知。
所有人心里清楚,这大概率只是徒劳记录。
奇迹也要讲基本法,没有明确意图,系统如何响应?
然而,他们都低估了这片巷弄正在苏醒的“灵性”。
深夜,万籁俱寂。
风停了,野猫也不再走动,整条西巷陷入凝固般的静谧。
那台熊猫牌老收音机,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忽然传出“滋滋”的电流声。
这一次,没有电子音,也没有广播曲。是一段童声清唱: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歌声稚嫩跑调,却纯净如山泉,每个音符裹着梦的温度。
守夜摊主面面相觑。
有人认出,这是《小星星变奏曲》最简单的一段。
更诡异的是,高青调取监控发现:从傍晚至今,小女孩和家人根本未再踏入西巷半步!
消息传到高青工作室。她戴上耳机,将音频导入频谱分析仪。
绿色波形图展开的瞬间,她瞳孔骤缩!
主旋律之下,隐藏着一道极其微弱的信号。
AI比对结果令人头皮发麻——那是高度吻合的儿童REm期脑电波!
正是术后康复期儿童在快速眼动睡眠阶段的节律。
她立刻拨通县人民医院儿科主任电话。
半小时后,加密数据送达。铁证如山!
就在收音机响起前十五分钟,名叫“朵朵”的小女孩,在病房睡梦中,REm期脑电波出现长达三十秒的异常高频波动——强度如同她在梦境中用尽全力放声歌唱!
与此同时,直连炉膛的红外镜头显示:炉心深处,一团微光浮现出第二十八个名字轮廓——正是“朵朵”!
“它……听的不是声音,是梦话……”高青喃喃,手指触碰耳机外壳时,竟感到刺骨冰凉。
陆阿春闻讯赶来,听完分析,脸上首次不见惊喜,只有警觉。
她召集摊主开紧急会议:“从今天起,立新规矩!凡未成年人或精神状态不稳定者来访,必须由亲属签署《知情备忘录》!写明我们不包治百病,一切后果自负!”
“阿春姐,这不是把人往外推?”
“我是怕火烧太大!”她冷声道,“一个孩子的梦都能被听见,若来一百个、一千个走投无路的人,他们的念头加起来得多大动静?咱们不怕神灵,怕的是人心乱套!这里一旦成了救命稻草,救不了就成了催命符!”
当晚轮到她守夜。
她从屋里取出一个小布包,走到石台前,拿出一双洗得发白、鞋底磨穿的虎头布鞋,轻轻放在断耳兔旁。
没登记,也没许愿,只是低语:“这不是求你办事,是让你知道,我们也懂什么叫舍不得。”
这双鞋,是孙女小时候穿过的。
当年孩子高烧濒危,她抱着鞋哭了一整夜。
这一夜格外安静。炉火未燃,收音机沉默。
直到凌晨三点三十七分,一丝细微声响自收音机飘出。
不是歌,不是语。
是勺子刮碗底的“嚓——嚓——”,黏稠余韵;夹杂咀嚼吞咽声,鼻塞呼吸节奏;最后是一个浓重鼻音的呢喃:“……好次……”
陆阿春猛地惊醒!
她冲进高青工作室,吼着核对时间。
当监控画面与声音精准对应二十年前某个深夜时,她再也站不住了。
那一刻,她认得这声音,就像认得掌心老茧。
可她不敢信——若连埋藏二十年的记忆都能唤醒,那心底最不敢碰的东西,是不是也会被一件件翻出?
那年,孙女肺炎高烧,几天不肯进食。
深夜,她喂了一碗米汤蛋羹,孩子半梦半醒间第一次说“好吃”。
那个瞬间,早已被岁月掩埋。
可它记得。
记得比谁都清楚。
陆阿春靠着墙滑坐在地,两行滚烫泪水砸在地上,洇开两片深色水印。
原来,它不只听祈求,也听怀念。
黎明时分,高青回到乔家野房间。
他仍静静躺着,金属身躯如雕塑。
但她察觉异样:他唯一能动的左眼,正剧烈颤动,眼球飞速转动,仿佛目睹一场内心风暴。
更让她心惊的是,那只完全金属化的右手食指,正以固定节律在臂上划动——
摩斯电码。
短、长、短……长、短……长、长、长……
重复不断,翻译过来只有三个字:
“别—拦—它。”
高青瞬间明白。
乔家野的意识始终与系统相连。
他知道一切,他在阻止他们用人类的“规矩”去束缚这份刚刚苏醒的“灵性”。
她握紧相机,低声反问:“可是……不拦着,万一所有人都跑来讨要奇迹,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话音落下刹那,窗外炉膛“呼”地跃起一捧幽蓝火焰!
火焰勾勒出第二十九个名字的倒影——竟是乔家野自己的脸!
但不是现在这个全身金属化的人。
而是十岁那年,除夕雪夜,一个衣衫单薄的流浪孤儿,蹲在收摊的夜市角落,啃着垃圾桶里捡来的冷硬包子。
眼神里没有新年期盼,只有最原始的、对活下去的渴望。
火焰轻晃,影像散作漫天金色星尘,悄然隐没。
仿佛有威严之声宣告:这一位,早就轮过了。
一切重归寂静。
而在火焰熄灭瞬间,一张泛黄照片浮现于高青电脑待恢复文件夹——二十年前雪夜夜市,角落蹲着啃包子的男孩,背后赫然立着一座尚未点亮的石台。
高青如遭雷击。
她终于明白,乔家野与系统的关系,远比想象更深。
她缓缓转头看向床上的他,却发现那只颤动的左眼,不知何时已停下。
眼皮垂落,彻底闭合。
房间陷入极致死寂。
原来,这里从不回应祈求,只回应那些舍不得说出口的‘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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