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铜漏在寂静中滴答作响，将三更天的夜色敲得愈发深沉。墨先生立于丹墀之下，玄色朝服上暗绣的北斗七星在宫灯下流转着幽光。他手中捧着的密折已在袖中焐得温热，可殿内龙椅上那个年轻帝王的沉默，却让整座大殿都浸透着刺骨的寒意。
陛下可知，青州牧昨日递来的八百里加急？墨先生苍老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案头堆叠如山的奏折仿佛都在屏息聆听。他将那份来自青州的密报缓缓展开，昏黄的宫灯下，墨迹淋漓的字迹仿佛渗出了血：定北侯府圈占良田三千亩，私设刑堂虐杀佃户十七口，地方官弹劾奏折三月未达天听——
破天荒修长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青玉镇纸下压着的正是那份石沉大海的弹劾本章。他抬眼望向阶下这位满头霜雪的老臣，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墨先生是想让朕学太祖爷铁腕削藩？
老臣只想让陛下看看这个！墨先生猛地扯开朝服前襟，露出枯瘦胸膛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最狰狞的那道刀疤从锁骨延伸至腰腹，在宫灯下泛着紫褐色的光：二十年前靖难之役，老臣这条命就是从藩王铁骑下捡回来的！如今定北侯府私兵已过三千，比当年作乱的宁王还多五百！他将一卷泛黄的舆图狠狠砸在御案上，幽州至青州的官道沿线，密密麻麻标注着二十余处朱红圆点，这些都是宗室私设的关卡，商税截留竟达三成！
殿外忽然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三更三点。破天荒起身走到巨大的沙盘前，指尖拂过京畿周边的山脉河流。沙盘上代表禁军的银色令牌与宗室封地的鎏金牌匾犬牙交错，在灯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他想起三日前微服私访时，在西市看到的那具悬梁女尸——布庄掌柜的女儿，因被荣亲王世子强抢为妾，不堪受辱自尽身亡。当时京兆尹跪在地上，捧着那卷写满朱批查无实据的卷宗，额头磕出的血染红了青石街道。
传朕密旨。破天荒突然转身，玄色龙袍在空中划出凛冽的弧线，命羽林卫指挥使苏凌即刻封锁定北侯府，将人犯押解进京。
墨先生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正要叩首谢恩，却听见帝王接下来的话语：——以酗酒滋事的罪名。
陛下！墨先生猛地直起身，浑浊的老泪夺眶而出，十七条人命岂能以了结？当年先帝就是对宁王一再姑息，才酿成——
够了！破天荒的声音陡然转厉，案上的青铜爵被震得嗡嗡作响，先生以为朕不想雷霆一击？可你看看这沙盘！他抓起一把代表宗室的鎏金牌匾狠狠砸在沙盘上，定北侯是皇后的亲舅，荣亲王手握京畿卫戍权，庆郡王掌管漕运粮道！若朕今日动了定北侯，明日大运河的粮船便会全部停摆，京畿百万军民吃什么？
铜漏的水滴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墨先生望着沙盘上那片象征禁军的银色令牌，忽然发现它们被无数鎏金牌匾层层包围，仿佛困在樊笼中的困兽。他想起自己年轻时辅佐先帝削藩，十万禁军对阵三藩联军，血流成河的场景历历在目。长安城破那日，他背着年幼的皇子（如今的帝王）从尸山血海中逃出，先帝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咳出的血染红了传国玉玺：莫让苍生再遭兵戈...
老臣明白了。墨先生深深叩首，额头触地的瞬间，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当他佝偻着背退出紫宸殿时，看见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晨雾中，那些矗立在街巷尽头的朱门高墙，在初升朝阳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像极了二十年前藩王府邸的轮廓。
破天荒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中，手中紧握着那枚代表先斩后奏的玄铁令牌。昨夜苏凌呈上的密报还在案头——荣亲王暗中联络七家宗室，准备在秋狩时逼宫。他走到殿角的青铜鼎前，看着鼎中焚烧奏折的火焰明明灭灭，那些写满血泪的控诉在烈焰中蜷曲成灰烬。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在先帝灵前，墨先生将这枚玄铁令牌塞进他手中，老臣布满伤痕的手掌包裹着他的小手，声音嘶哑却坚定：殿下记住，帝王手中的刀，该快时须斩钉截铁，该慢时要抽丝剥茧。
晨光透过窗棂照进大殿，在御案上投下金色的光斑。破天荒拿起朱砂笔，在那份酗酒滋事的定罪文书上落下朱批。笔尖停顿的刹那，他仿佛看见西市那具悬梁女尸在风中摇晃，布裙上的血渍洇开，在晨光中化作十七个鲜红的冤字。
殿外传来内侍尖细的唱喏声：苏凌将军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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