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正是飞花点翠时节，朱雀大街上驼铃声声自西而来，鎏金铜驼载着波斯锦缎的商队刚在万商坊卸下货物，转角处又撞见大食商人牵着雪白的双峰驼，骆驼背上悬挂的琉璃灯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凤玲珑斜倚在茶楼三层的雕花栏杆上，指尖绕着腰间系着的银丝络子，那双总是含着三分狡黠的杏眼此刻正熠熠生辉。
“小姐，您都在这儿看了快一个时辰了。”贴身侍女青黛捧着刚沏好的云雾茶，望着自家主子几乎要探出栏外的身影，不由轻声提醒，“太傅还等着您回去温书呢。”
凤玲珑却像是没听见，忽然拍着栏杆笑出声来，银铃般的笑声惊飞了檐角休憩的灰鸽：“你看那胡姬旋舞时脚踝的金铃，还有扶桑人卖的折扇上画的竟是咱们华国的《洛神赋》！青黛你说，要是把这些新奇玩意儿都摆到一块儿，会是何等光景？”
她转身时发间金步摇叮咚作响，玄色襦裙上用银线绣的药草图案随着动作流转生辉。这位凤家嫡女自三个月前随父亲凤倾羽从凤阳回京，便成了京城贵女圈里最特别的存在——身为当朝太傅的孙女，她偏不爱女红诗书，反倒整日揣着个药囊往市井里钻；明明是该待字闺中的年纪，却敢穿着男装溜进万商坊，跟胡商比划着讨价还价。此刻她眼中闪烁的光芒，比坊市间最亮的琉璃灯还要灼人。
“小姐又在想什么古怪点子？”青黛无奈地叹了口气，却还是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扩建后的万商坊果然不负皇恩浩荡，青石板铺就的广场上搭起了各国商棚，身着窄袖胡服的西域商人与峨冠博带的中原士子摩肩接踵，空气中混杂着安息香、胡椒与新酿米酒的复杂气息，俨然一幅活生生的《万国朝贺图》。
凤玲珑忽然抓起桌上的狼毫笔，在茶案铺开的素笺上疾书起来。墨汁在纸上晕开，勾勒出亭台楼阁的轮廓，又在四周画满奇奇怪怪的符号——有的像骆驼，有的像风车，还有个圆圈里画着个小人在跳舞。青黛凑近了看，只见最上方被她用朱砂笔写了三个狂放的大字：“万国苑”。
“这是……”
“嘘！”凤玲珑突然竖起手指，狡黠地眨眨眼，“这可是能让陛下龙颜大悦的好东西。”话音未落，街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人群如分海般向两侧退去，禁军护送的明黄龙旗正自东而来。她眼中精光一闪，抓起素笺便往外跑，裙摆翻飞间像只受惊的玄色灵雀。
紫宸殿内，破天荒刚批阅完西域都护府的奏报，案头堆叠的竹简上还放着波斯使者进贡的琉璃器皿。窗外传来檐角铁马轻响，他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那只盛满西域葡萄酒的夜光杯上——杯壁薄如蝉翼，斟酒时竟能映出杯底雕刻的葡萄纹样，倒真是巧夺天工。
“陛下，凤太傅之孙女凤玲珑求见。”内侍尖细的通传声打断了思绪。
破天荒握着狼毫的手微微一顿，脑海中浮现出三个月前宫宴上的情景。彼时这位凤家小姐竟敢当众指出太医用药的疏漏，条理清晰地说出三种替代药材，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毫无寻常女子的怯懦。他放下笔，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宣。”
凤玲珑提着裙摆跨过门槛时，还在悄悄整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当她抬起头，望见御座上那个身着玄色龙袍的年轻帝王时，却丝毫不见寻常臣女的拘谨，反而像只发现新奇事物的小兽般，好奇地打量着殿内陈设。
“臣女凤玲珑，参见陛下。”她盈盈下拜，裙摆展开如墨蝶展翅，发间银饰碰撞出细碎清越的声响。
破天荒指了指御座旁的锦凳：“免礼。听闻你近日常在万商坊走动，可是看中了什么稀罕物？”
“陛下明察秋毫！”凤玲珑眼睛一亮，顺势坐到锦凳上，毫不避讳地从袖中取出那张画满符号的素笺，双手捧着递上前，“臣女正是在万商坊得了个绝妙主意，特来献给陛下！”
内侍将素笺呈到御案上，破天荒展开一看，先是被那些天马行空的图画逗笑，随即目光渐渐凝重起来。只见纸上用稚嫩却大胆的笔触画着一座巨大的圆形场馆，场馆四周分列着数十个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标注着不同的符号：香料、丝绸、瓷器、药材、驯兽、歌舞……最中央的高塔上赫然写着“万国来朝”四个篆字。
“这是……”
“万国博览会！”凤玲珑兴奋地站起身，比划着解释道，“陛下您看，西域有香料琉璃，东瀛有漆器折扇，南洋有珍珠玳瑁，为何不将这些宝贝都聚到一处？让各国使者在咱们华国的土地上展示技艺，百姓可以见识异域风情，商人能够互通有无，岂不美哉？”
她走到殿中，玄色襦裙随着旋转划出优美的弧线，活像只翩翩起舞的墨蝶：“咱们可以建十二座展馆，按地支排列，每馆展示不同地域的风物。再设个百戏场，让大秦的魔术师、波斯的舞姬、罗马的角斗士同台献艺！最后在中央建座聚宝阁，陈列各国进贡的奇珍，让四方蛮夷都瞧瞧咱们华国的天朝上国气度！”
破天荒手指轻叩御案，目光深邃地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少女。她的脸颊因激动泛起红晕，说到精妙处还会不自觉地踮起脚尖，那双总是滴溜溜转的眼睛此刻闪烁着比星辰更亮的光芒。这个念头确实大胆得近乎荒唐，可细细思索，却又充满了令人心动的可能。
“彰显国威，促进交流……”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指尖摩挲着素笺上那个被圈了又圈的“和”字。自他登基以来，南征北战，拓土开疆，如今西域安定，南疆臣服，正是向万国展示华国气象的最好时机。可他从未想过，这种彰显竟能如此……别出心裁。
“你可知筹备此事需耗费多少人力物力？”破天荒不动声色地问道。
“陛下圣明！”凤玲珑立刻接口，从袖中又掏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臣女已算过了！万商坊西侧有片空置的校场，正好用来建场馆。让各国商人自带展品，咱们只提供场地，既能省钱又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来！再请工部的巧匠造出能升降的机械戏台，让胡姬在上面跳舞时，就像踩着云彩一样！”
她翻开小册子，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注脚：波斯馆要种上他们的枣椰树，扶桑馆得挖个小池塘养锦鲤，药草馆要按《本草纲目》分类……甚至连卖小吃的摊位都规划好了位置，生怕客人看得饿了肚子。
破天荒接过小册子，指尖触到纸张上微微凹陷的墨迹，仿佛能看见少女挑灯夜战的模样。这个总是被太傅斥责“不务正业”的孙女，竟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和宏大的视野。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宫宴上，她从容指出太医药方中十八反的配伍禁忌，那时她眼中的笃定与此刻如出一辙。
“古灵精怪。”破天荒放下小册子，唇边终于绽开一抹真心的笑意，“你就不怕各国使者不愿配合？”
“他们求之不得呢！”凤玲珑狡黠地眨眨眼，“谁不想在天朝上国露脸？再说了，咱们可以设个‘最佳展品’的奖项，陛下御赐的金匾往商铺门口一挂，往后他们的货物在华国还愁卖吗？”
殿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金砖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凤玲珑站在光影中央，玄色襦裙上的药草图案仿佛活了过来，与她眼中跃动的光芒交相辉映。破天荒望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奇思妙想的少女，心中某个角落忽然被点亮了——他戎马半生打下的江山，正需要这样充满活力的构想，来书写属于盛世的篇章。
“此事……容朕三思。”破天荒缓缓说道，目光却已离不开那张画着万国博览会的素笺。
凤玲珑知道自己成功了大半，乖巧地行了个礼：“臣女告退。陛下若是想通了，随时派人去太傅府寻破天荒，臣女还有三百条细则等着跟陛下细细禀报呢！”
看着少女轻快离去的背影，破天荒拿起那张素笺，指尖在“万国来朝”四个字上轻轻摩挲。他仿佛已经看见，金秋时节的京城，来自五湖四海的奇珍异宝汇聚一堂，胡商的叫卖声、艺人的喝彩声、士子的讨论声交织成最动人的乐章。而这一切的开端，竟是源于一位少女在茶楼栏杆边偶然迸发的奇思妙想。
“传礼部尚书。”破天荒扬声道，将素笺郑重地收入袖中，“朕要问问，万商坊西侧的校场，何时能动工改造。”
内侍躬身领旨时，分明看见年轻帝王的眼中，闪烁着不亚于那位凤家小姐的光芒。暮春的风从殿外吹来，带着万商坊的驼铃声与香料气息，预示着一场即将席卷京城的盛会，正悄然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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