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hAA主工作组那项关于“硬件可信启动”的垄断性条款，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块巨石，激起的波澜迅速扩散。不仅红星，许多同样不愿将命脉交予他人之手的中小硬件创新企业和部分对供应链自主有强烈需求的国家代表，都表达了不同程度的忧虑和反对。
然而，奥创阵营显然有备而来。他们联合几家核心盟友，迅速发布了一份详尽的“技术白皮书”和“产业咨询报告”，从“全球供应链安全最佳实践”、“反硬件伪造迫切性”、“统一标准降低生态复杂性”等多个角度，为这项条款的“必要性”和“正当性”背书。舆论场上，支持“建立更可控、更透明硬件信任体系”的声音开始占据上风。
林一在“未来安全趋势研讨组”中的据理力争，虽得到了一些学术代表和独立机构的声援，但在主工作组以“效率”和“成熟度”为名的程序性碾压下，显得杯水车薪。标准草案按照原计划推进，留给反对者的时间窗口正在快速关闭。
正面强攻，胜算渺茫。
但林一并未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此。他手中那份关于国内超级计算中心需求的简报，此刻显得格外有分量。这不仅仅是一单生意，更可能是一个战略支点。
他立刻启动了代号“盘古”的专项计划。计划核心并非直接去竞标超算的电源管理模块——那固然重要，但并非当务之急。他的目标是：以超算项目对极端可靠性、能效和自主可控的极致需求为契机，联合国内顶尖科研力量，打造一套完全独立于ohAA等国际体系之外的、“根正苗红”的中国高端硬件可信计算与安全架构原型。
“他们想用标准锁死上游，我们就从下游，从一个他们暂时无法触及、也意想不到的‘高地’，重新定义游戏规则。”林一在“盘古”计划启动会上，目光灼灼，“超算对硬件的要求，在某些方面比通讯基站更加严苛。如果我们能在这里，用我们的‘星火’理念和国内伙伴的技术，打造出一套经过验证的、性能卓越的可信安全架构，那么它就会成为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标准’。届时，我们再拿着这套‘事实标准’去和国际上的‘纸面标准’对话，分量将完全不同！”
这是一个极具野心的“农村包围城市”战略在更高层面的演绎。避开在对方主导的“标准城市”进行巷战，转而到对方影响力薄弱但战略价值极高的“技术高地”去建立根据地，生产“武器弹药”。
“盘古”计划得到了国家相关部委和超算中心的高度重视与支持。红星、华芯、龙腾，以及国内顶尖的密码学研究所、高可靠系统工程实验室迅速组成联合攻关团队。目标明确：在下一代超算的预研项目中，设计并实现一套基于国产密码算法、分布式身份标识、内生安全机制和红星“自适应”硬件平台的完整可信计算解决方案。
就在林一于商业世界开辟“第二战场”的同时，林曦在momA的《共鸣的偏差》也迎来了技术上的关键突破。
她放弃追求精准“翻译”生物信号，转而将其作为“模糊诗意的种子”这一思路，虽然缓解了技术团队的压力，但如何让这种“模糊诗意”既能被观众感知，又不至于完全无法理解，成为了新的挑战。
经过反复试验，她与团队创造性地引入了一种“多层反馈”机制。装置的核心算法依然会尝试解析观众的生物信号（尽管是模糊的），但触发的不再是单一的视觉或听觉变化。相反，它会生成一组抽象的“情绪参数”（如“波动值”、“聚焦度”、“松弛度”等），这组参数将同时影响展厅内多个极其细微的环境变量：
· 一组悬挂的、近乎透明的薄膜，会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频率微微颤动，改变光线的折射。
· 隐藏在通风口后的特殊香料扩散器，会释放出浓度极低、气味难以名状的分子。
· 地面下的低频扬声器，会产生接近人体可感知阈值的、极其轻微的震动。
· 墙面特定区域的温度，会有0.1-0.3摄氏度的微妙起伏。
这些变化单独来看几乎无法被明确捕捉，但当它们同时发生，并以一种非周期性的、缓慢的节奏交织叠加时，便在展厅中营造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流变”。观众无法指出具体是什么变了，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整个空间的“气质”或“呼吸”在随着时间、随着人群的聚集与流动，发生着极其微妙又确实存在的改变。
更妙的是，林曦为每位观众提供了一个极其简单的“个人接收器”——一片特制的、对特定频率震动和温度变化极为敏感的半透明凝胶薄片，可以握在手心或贴在皮肤上。当展厅“氛围”变化与某位观众的生物信号在算法中产生哪怕最微弱的“关联”时，其对应的“个人接收器”便会给出更明确一点的反馈——或许是稍明显的温热感，或许是更清晰的细微震动模式。
这样一来，公共空间的“模糊诗意”与私人感知的“微妙确证”形成了奇妙的对话。观众既沉浸在集体营造的不确定场域中，又能通过手中的“信物”，获得一丝属于自己的、独特的体验线索。这种“公共模糊”与“私人暗示”的结合，完美实现了林曦最初的艺术构想，也终于让技术团队和策展方叹为观止。
艺术领域的“第二战场”，通过技术巧思和哲学深度，也成功建立了坚固的“根据地”。
然而，开辟“第二战场”必然意味着资源的分散和风险的增加。
“盘古”计划抽调了红星相当一部分顶尖研发资源，包括陈穹团队的部分骨干。这不可避免地影响了“宙斯之盾”项目部分预研任务的进度，引发了对方项目组的一些关切。同时，国内联合攻关虽然士气高昂，但跨领域、跨机构的协调复杂度极高，技术路径上也存在分歧，进展并非一帆风顺。
而在momA这边，装置复杂性的提升也带来了布展时间、成本和调试难度的激增。展览开幕日期日益临近，压力与日俱增。
林一和林曦，在不同的战场上，都感受到了双线作战的艰难与沉重。
但他们都清楚，这或许是无法避免的代价。想要在巨头林立的格局中突围，想要在既定框架外发出独特的声音，就不能只在一个方向上用力。有时，在正面吸引注意力的同时，在侧面或敌后开辟新的战线，往往能收获意想不到的战略主动。
林一在深夜审阅“盘古”计划周报时，看到了技术路线争论的纪要，也看到了超算中心专家对初步架构设计给予的“极具前瞻性”的评价批注。他揉了揉眉心，眼中疲惫，却也有光。
他给女儿发去一条简短的信息：“曦曦，第二战场，站稳了吗？”
不久，收到回复：“爸爸，阵地已巩固，正在向纵深发展。你那边呢？”
林一看着屏幕，嘴角微微上扬，回复道：“火力准备就绪，总攻尚未开始。”
父女二人，隔空击掌。
他们知道，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进入最考验战略耐心和战术韧性的阶段。但既然选择了多线作战，便唯有全力以赴，在每一个战场上，都争取打出自己的尊严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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