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薛家一行人抵达京城的消息传来,荣国府上下顿时忙碌起来。这日清晨,王夫人特意起了个大早,吩咐下人们将梨香院又仔细洒扫了一遍。
那院子久未住人,定要收拾得妥妥当当的。王夫人对周瑞家的嘱咐道,薛姨妈最爱洁净,一应摆设都要用最好的。
凤姐儿也早早过来帮忙,带着平儿亲自查验屋内的陈设。但见这梨香院果然清幽,三间正房,两间厢房,前庭种着数株梨树,虽值寒冬,枝桠遒劲,也别有一番韵味。
这院子给薛姨妈住最是相宜。凤姐儿笑道,独门独院的,既清静,又便宜。
到了晌午时分,门外小厮飞奔来报:薛家的船到码头了!
贾母忙命贾琏带着几个管事前去迎接。府内众人都聚在贾母房中等候,连平日不大出院的李纨也带着贾兰来了。
宝玉最为兴奋,不住地问:不知薛家姐姐生得什么模样?
黛玉道:你呀,听说来个姐姐就这般高兴。
宝玉忙道:我不过是好奇罢了。
正说笑间,忽听外面传来车马声。不一会儿,只见贾琏引着薛姨妈一行人进来。当先一位妇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穿着绛紫色缠枝莲纹缎面袄,容貌与王夫人有几分相似,正是薛姨妈。
她身后跟着一个少年,生得虎头虎脑,穿着宝蓝色锦缎袍子,想必就是薛蟠。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落后半步的一位少女。
但见这少女穿着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线的坎肩,葱黄绫棉裙,容貌丰美,举止娴雅。更难得的是眉目间自带一段风流态度,竟不似寻常闺阁女儿。
薛姨妈上前与贾母见礼,贾母连忙扶住,细细端详道:多年不见,妹妹还是这般精神。
薛姨妈笑道:托老太太的福。又拉过身后的少女,这是小女宝钗。转身对那少年道,蟠儿,快给老太太磕头。
薛蟠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宝钗也盈盈下拜,举止端庄大方。
贾母拉着宝钗的手细细打量,连连称赞:好个齐整孩子!这般品貌,真是难得。
王夫人也笑道:我记得宝丫头小时候就生得标致,如今越发好了。
这时宝玉早已看得呆了,直到黛玉悄悄推他,方才回过神来上前见礼。
薛姨妈见他生得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也不禁赞道:这就是宝玉了?果然好个模样!
众人叙过礼,分别落座。丫鬟们奉上茶来,宝钗接过茶盏,先奉与贾母,再奉与王夫人,举止从容,礼仪周全。
王夫人越看越爱,问薛姨妈:宝丫头今年多大了?
刚过了十五岁生日。薛姨妈笑道,这孩子别的倒也罢了,只一样,性子太静了些。
贾母道:女孩儿文静些才好。
这时宝玉凑到宝钗跟前,笑问:姐姐可也读书?
宝钗含笑答道:略识得几个字。
宝玉顿时来了兴致:姐姐读什么书?我最厌那些八股文章,倒是诗词曲赋还有些趣味。
宝钗从容道:诗词不过是闺中消遣,倒是女则、女训这些,才是我们该用心研读的。
宝玉听了,不觉有些扫兴。黛玉在旁看见,忍不住抿嘴一笑。
薛姨妈与贾母、王夫人说着家常,提到薛蟠惹的祸事,不禁拭泪:这孩子不争气,给家里惹下这般大祸...
贾母安慰道:年轻人谁不失手?既来了京城,有他舅舅管教着,定会改好的。
王夫人也道:妹妹放心,我已经吩咐账房,一应开支都从公中出,断不会让妹妹为难。
薛姨妈连连推辞:这如何使得...
都是一家人,何必见外。贾母一锤定音。
这时凤姐儿进来回话:宴席已经备好了,请老太太、太太们移步。
众人簇拥着往花厅去。宝钗走在最后,悄悄打量这荣国府的景象,但见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果然气象非凡。忽见前面黛玉回头对她微微一笑,忙含笑回应。
席间,宝玉特意挨着宝钗坐下,不住地问长问短。宝钗一一应答,言辞得体。倒是黛玉坐在对面,默默用膳,偶尔与探春低声说笑几句。
薛蟠与贾琏、贾珍等人同席,几杯酒下肚,便又露出纨绔本性,高声谈笑,被薛姨妈瞪了一眼,方才收敛。
用罢饭,贾母命人带薛家去梨香院安置。宝玉依依不舍,对宝钗道:明日我带姐姐逛园子去。
黛玉见宝玉兴冲冲地要带宝钗逛园子,不由想起前些时日珝三哥临回国子监前的嘱托。那日贾珝特意来潇湘馆寻她,温言让她看着点宝玉。
彼时黛玉正为贾珝亲手整理书匣,闻言抬头,见这位表哥目光恳切,不由点头应允:珝哥哥放心,我省得的。
如今见宝玉又要逃学,黛玉便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道:你明日不回国子监了?前儿个监丞才来府上说过,这个月你已经告假三次了。
宝玉正兴致勃勃地与宝钗描述园中景致,被黛玉一问,顿时蔫了半截,讪讪道:我...我不过是尽地主之谊...
这时贾母听见这边动静,笑着解围:罢了,既然宝丫头初来,就让宝玉陪着逛逛园子也无妨。明日我让琏儿去监中告个假便是。
宝玉闻言大喜,忙向贾母作揖:还是老祖宗疼我!
黛玉却微微蹙眉,正要再劝,贾母又对薛姨妈笑道:今儿家里人都见过了,只差珝哥儿还在监中苦读。那孩子最是上进,等过几日休沐回来,再让他来拜见姨妈。
薛姨妈忙道:老太太说哪里话,自然是学业要紧。
宝钗在旁静静听着,心中不由一动。她早在来京途中就听闻荣国府有位珝三爷,与宝玉虽是同母所出,行事作风却大相径庭。据说这位三爷年纪轻轻就考中国子监,平日谨言慎行,很得贾政看重。
同是太太所出,差别竟如此之大?宝钗暗忖,不由又多看了宝玉一眼。但见这位表弟正手舞足蹈地说着园中的亭台楼阁,虽生得俊秀,却难掩纨绔之气。
这时王夫人也道:珝儿那孩子确实让人省心。前儿个还来信说,监中月考又得了头名。说着瞥了宝玉一眼,轻叹道,若是宝玉有他一半用功,我也就放心了。
宝玉最听不得这些,当即撅嘴道:太太又来了。珝哥儿是珝哥儿,我是我,何苦总要比较。
黛玉见他这般,想起贾珝临行时温润的笑容,忍不住插话道:二哥哥,珝三哥上次还特意嘱咐,要你好生读书呢。
宝玉嘟囔道:连你也来管我...
薛姨妈见状,忙打圆场:孩子们各有各的性情,何必强求一样。要我说,宝玉这般天真烂漫,反倒难得。
贾母也道:正是这话。咱们这样的人家,原不必个个都去科举。
一时丫鬟来禀,说梨香院已经收拾妥当。薛姨妈便带着子女告辞离去。
待他们走后,黛玉悄悄拉住宝玉的衣袖,正色道:你莫要嫌我多嘴。珝三哥临行前千叮万嘱,要我看着你些。你若是再逃学,他回来问起,我可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宝玉见她提起贾珝,语气不觉软了几分:好妹妹,我晓得了。只是明日已经应了宝姐姐...
一日便一日。黛玉叹道,只是后日定要回监里去。否则...否则我就告诉珝三哥去。
宝玉最怕贾珝那双看似温和实则锐利的眼睛,忙道:好妹妹,千万莫要告诉珝哥儿。后日我一定回去就是了。
黛玉这才展颜一笑:这还差不多。
却说宝钗随着母亲回到梨香院,一边帮着安置行李,一边暗自思量。她素来心思缜密,从方才的言谈中,已看出这府中人事复杂。王夫人对两个儿子态度迥异,黛玉与贾珝似乎格外亲近,而宝玉...
妹妹想什么呢?薛蟠大剌剌地瘫在椅子上,这府里可比咱们家气派多了。
宝钗回过神,淡淡道:哥哥少说这些。咱们是客居,更要谨言慎行。
薛姨妈也道:你妹妹说的是。我瞧这府里规矩大,你且收敛些。
这边薛家到了梨香院,但见屋内陈设精美,一应俱全。薛姨妈叹道:难为姐姐想得这般周到。
宝钗细细看过屋内布置,轻声道:这荣国府果然不同寻常。
薛蟠却道:这院子好虽好,只是太小了些。改日我另寻一处大宅子...
休得胡说!薛姨妈斥道,你舅舅家待我们这般周到,你且安分些!
宝钗也劝道:哥哥初来乍到,万事都要谨慎才是。
薛蟠这才不言语了。宝钗走到窗前,望着院中梨树,心知这段寄居生涯,恐怕不会如想象中那般平静。
而此时的贾母房中,王夫人正与贾母商议:宝丫头这般品貌,参选才人定能中选。只是...
贾母会意:你且放心,我自有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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