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珝强压着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烦躁与怒火,猛地一把拉开了房门。今夜这是怎么了?一桩未平一桩又起,还让不让人安生了?他倒要看看,这次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来扰他清静!
然而,门外站着的,并非他预想中宝玉院里那慌里慌张的小厮,而是去而复返的张梭。只见他局促地立在清冷的月光下,双手紧张地交握着,脸上满是窘迫与难堪,与他方才在茶摊谈笑风生、在竹林吟诗作赋时的从容判若两人。
贾珝满腔的火气瞬间泄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疑惑。这才分别不到一个时辰,张梭为何去而复返,还是这般神态?他侧身将人让进屋内,掩上门,阻隔了外面的寒气,语气放缓了许多:“张兄?可是落了什么东西?还是……有何要事?”
张梭站在屋中,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嘴唇嗫嚅了几下,却没能发出清晰的声音,脸颊竟微微泛红。他挣扎了片刻,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封折叠得整整齐齐、但边角已有些磨损的信笺,双手微微颤抖着递到贾珝面前。
“贾兄……冒昧打扰,实在……实在是难以启齿……”张梭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深深的羞愧,“这是……家中母亲托人快马送来的家书……请……请贾兄过目。”
贾珝见他神色凝重,心知必有紧要之事,便接过信笺,就着桌上昏黄的油灯展开细读。信是张梭远在青州的母亲亲笔所写,字迹娟秀却透着焦急。信中言道,张梭的父亲近日忽染重病,卧床不起,请医问药花费甚巨,家中本就不裕,如今已是捉襟见肘。大夫开了方子,其中需几味名贵药材,前后估算,至少需三十两银子方能渡过此难关。母亲知他在京不易,但实在走投无路,只得修书求助。
三十两!对于贾珝这等公府子弟而言,或许不过是一顿酒席、一件玩物的花费,但对于依靠国子监每月七百文微薄补助度日、还需节省下来购买书籍纸笔的寒门学子张梭来说,这不亚于一个天文数字。他寒窗苦读十数载,凭借过人天资与刻苦才得以考入这最高学府,本指望他日金榜题名,光耀门楣,让父母过上好日子,谁知功名未就,家中却突逢变故,急需用钱,而自己竟束手无策!他此番深夜前来,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是想向贾珝开口借钱,但两人毕竟相识仅一日,虽有相见恨晚之感,可开口借如此巨款,他心中实在没底,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羞愧难当。
贾珝看完家书,心中已是了然。他抬起头,看向满脸忐忑、几乎不敢与他对视的张梭,并未立刻提及银钱之事,而是关切地问道:“张兄,伯父病重,你可是要亲自回青州一趟?”
张梭闻言,以为贾珝担心他借了钱便一去不返,急忙解释道:“这是自然!为人子者,父亲病重,岂能不归?贾兄放心,我张梭绝非无信之人!此次借钱,我可立下字据,签字画押,保证……保证最迟在明年年末,必定连本带利奉还银两!”他说着,便急切地四处张望,想要寻找纸墨。
贾珝伸手拦住他,语气温和而坚定:“张兄误会了,我并非此意。我信得过张兄的人品。只是担心你忧心之下,独自长途跋涉,从京城到青州,路途遥远,盗匪出没,怕途中出什么意外。”这个世界,可远没有他前世那般太平。
说着,贾珝走到自己床头的那个小木箱前,打开锁,从里面取出一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转身递到张梭面前。
张梭一看那数额,惊得连连后退摆手:“不可不可!贾兄,使不得!我只需三十两便足够了!三十两已是厚颜相求,这一百两,断然不能收!”
贾珝却不由分说,将银票塞入他手中,正色道:“张兄且听我说完。这一百两,并非单是给伯父治病的。我的意思是,让你将伯父伯母一同接到京城来。”
“接到京城?”张梭愣住了。
“不错。”贾珝条分缕析地解释道,“青州路远,此次是伯父病重,你需往返奔波。若日后家中再有何事,岂非又要耗费大量时间、人力、财力?更会耽误你的学业。从京城到青州,即便走最快的官道,顺利也要半月有余,往返便是月余,若路上再遇些风雨耽搁,两月时光便蹉跎了。这两月,于潜心向学的张兄而言,何其宝贵?”
他顿了顿,看着张梭若有所思的神情,继续道:“故而,我想,不如借此机会,将二老接来京城安置。这一百两,用作盘缠、安家及后续调养之资,应能宽裕些。你在京读书,他们就在身边,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张梭面露难色,感激之余又觉不安:“贾兄厚恩,张梭感激不尽!只是……即便将父母接来,这京城米珠薪桂,租赁房屋又是一大笔开销,我……我实在负担不起啊。”
贾珝闻言,微微一笑,早已成竹在胸:“至于住处,张兄不必忧心。我贾家别的不多,闲置的房产倒还有几处。我记得在南城边上有一处小院,虽不奢华,却也清净整洁,一直空着无人打理。若张兄不嫌弃,便先将伯父伯母安置在那里,也算帮我看管房子,免得荒废了。”
张梭彻底怔住了,他呆呆地看着贾珝,眼眶瞬间就红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位才结识一日的勋贵公子,竟能为他思虑得如此周详!不仅慷慨解囊,连他父母接来后的住处都考虑到了!这份雪中送炭之情,厚重得让他几乎承受不起,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与受宠若惊。
贾珝看着他激动的神色,诚恳地说道:“张兄不必如此。古语云,‘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我与张兄、黄兄虽相识日短,却一见如故,引为知己。张兄才学品行,我深为敬佩。既是知己,朋友有难,自当尽力相助。况且,百善孝为先,接父母至身边奉养,使其免受奔波分离之苦,亦是为人子者应尽之本分。张兄切莫再推辞了。”
张梭已是热泪盈眶,喉头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衣冠,对着贾珝,无比郑重地、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这一礼,包含了千言万语。贾珝亦神色肃然,拱手还了一礼。
接着,两人便开始详细商议张梭返回青州的具体事宜。贾珝又当即铺纸研墨,修书一封给父亲贾政,说明情况,请他务必派遣四名可靠得力的护卫,沿途保护张梭往返安全。写罢信,交给门外候着的小厮,命其即刻送回府中。
随后,贾珝又另取出三十两银票,递给张梭:“张兄,这一百两是安置二老之资。这三十两,才是给伯父治病的急用钱,你且分开收好。”
张梭这次却说什么也不肯收了,连连摆手:“贾兄已助我良多,这三十两断不能再收!那一百两已足够……”
贾珝却态度坚决:“亲兄弟明算账,治病是急事,安置是后续。这三十两你必须拿着,否则便是见外了。”他见张梭依旧不肯,便道:“若张兄执意,那便依你先前所言,立下字据吧。这一百三十两,算我借与张兄的,待你日后宽裕了再还,如何?”
张梭这才勉强同意,认为唯有如此,心中方能稍安。于是,贾珝重新铺纸,写下两份借据,写明张梭因父病及安置家眷,向贾珝借银共计一百三十两,分两份记录,约定归还期限。两人各自签字、按上手印。张梭将一份借据仔细收好,另一份由贾珝留存。
一切办妥,张梭再次向贾珝深深一揖,声音哽咽:“贾兄大恩,张梭没齿难忘!此生定当竭力苦读,不负知己今日之义!”
贾珝扶住他,温言道:“张兄言重了,路上保重,早去早回。”
将千恩万谢的张梭送出门后,贾珝闩好门,回到床边,只觉得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涌了上来。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吹熄了油灯,和衣躺倒在床上。
屋内陷入一片黑暗与寂静。然而,预期的睡意却并未如期而至。他睁着眼睛,望着帐顶模糊的轮廓,脑海中思绪纷乱,对比鲜明。
贾宝玉那糊涂蛋,一次愚蠢的“仙人跳”,轻易就被人讹去了三十两银子,那是何等的荒唐与挥霍。
而这三十两,对于张梭那样才华横溢、品性端方的寒门学子而言,却是救父于危难的希望,是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的重担,甚至需要他放下读书人的清高与自尊,向仅有一面之缘的朋友开口求助。
这世道……贾珝在黑暗中无声地叹了口气,翻了个身。一边是勋贵子弟的奢靡无度、惹是生非;一边是寒门才俊的捉襟见肘、举步维艰。
“哎……”贾珝长叹一口气。
他好像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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