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远侯府书房内，灯火通明。
四人围坐一桌，桌上铺着写满条目的宣纸。
“这是今日初步商议的章程。”青罗将写好的条目推至桌中，“各位看看，可有遗漏或需修改之处。”
夏含章先拿起细看，她目光扫过纸上的娟秀字迹，轻声念道：“一、年龄界定：八岁以下为幼童，八至十五岁为学童，十五岁以上为成年。二、收养原则：八岁以下无条件收容；八至十五岁需能自理，并协助照料幼童；十五岁以上只收确有残疾或无谋生能力者，健全者不予收容……”
念到这里，她抬头看向青罗：“姐姐，这协助照料幼童一条，会不会太苛责？那些孩子本已孤苦……”
“不苛责。”纪怀廉接过话，“在北境军中，十二三岁的少年兵比比皆是。让他们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既是锻炼，也能让他们明白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
谢庆遥点头：“王爷说得是。善堂若一味施舍，反倒会养出惰性。让他们参与劳作，既节省人手，也能培养自立之能。”
夏含章想了想，也点头认可。
接着念道：“第三条：凡入青蕴堂者，皆需登记来历、年龄。若有亲人尚在却无力抚养，需立契画押，待其家境好转，需接回孩子。”
谢庆遥沉吟道：“这一条好。既能防止有人故意遗弃孩子，也能让那些真心无力抚养的父母，有个喘息之机。”
“第四条，”夏含章接着念，“学童每日需习字一个时辰，算术半个时辰，练体半个时辰。“
她一顿，有些疑惑:“练体？是姐姐以前带我练习的那般……”
青罗点点头:“他们每日只练习基本的跑步，强身健体，降低染病机率。”
谢庆遥插话道:“若有愿习武者，可据年龄分班编组，由墨卫教习。”
青罗与夏含章同时眼睛一亮，相视一笑。
纪怀廉拿起一张纸:“第五条：成年者若愿从军，年满十五后，可送至边关。若不愿从军，善堂会为其寻合适活计，助其谋生。”
谢庆遥看向纪怀廉：“王爷，这条……？”
纪怀廉点头：“晋王临行前，托付此事。北境将士遗孤，若有志从军者，青蕴堂送他们去北境。”
夏含章眼眶微红：“晋王殿下……甚是重情。
四人又逐条商议，补充细节。
夏含章从女子角度，提出“需设女童单独区域，配女夫子教导女红、持家之道”；纪怀廉则补充了“定期考核，奖惩分明”的激励之法。
待章程基本完善，已是亥时三刻。
“今日便到这里吧。”谢庆遥起身，“王爷与林娘子今夜便在侯府歇下，客房已备好。”
纪怀廉看了青罗一眼，便道：“那便叨扰一宿。”
夏含章拉着青罗的手：“姐姐今夜与我同住吧！”
青罗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应下。
夏含章的闺房内，烛火柔和。
两人卸了钗环，换了寝衣，并肩躺在榻上。窗外月色如水，洒进室内，一片静谧。
“姐姐，”夏含章侧过身，看着青罗，“今日商议这些，我心中既欢喜，又忐忑。欢喜的是，这善堂若真能办成，不知能救多少孩子；忐忑的是……我怕自己做不好，给姐姐帮倒忙。”
青罗握住她的手：“阿四，莫再妄自菲薄！如今风信子虽只有几十人，但人人可用，打探、传递消息亦得心应手，这都是你之功劳。何况有我在，有王爷，有侯爷，我们四个人一起，定能把这件事办好。”
夏含章眼睛明亮，自是欢喜得到夸赞：“知道了！”
“风信子如今已有雏形，但人手不足。”青罗缓缓道，“待青蕴堂建成，那些孩子长大成人，若有愿加入风信子的，岂不是最可靠的人选？”
夏含章心中一动：“对啊！他们受善堂恩惠，必会忠心。且他们身世清白，无牵无挂，正是风信子最需要的人。”
“不止如此。”青罗眼中闪着光，“风信子的据点，也可设在我们其他的产业中——延章阁，清泉坊。日后善堂也要建起可以营生的产业，否则不足以支撑这庞大开支。”
夏含章脸色忽地一暗:“姐姐，我们如此，会不会被人以养孤儿为名，扩充风信子为实，抓了把柄？而且，那些孩子确是可怜，我们这般利用……”
青罗知道千金小姐的无底线善良症又犯了，遂正色道:“阿四，他们既已成了孤儿，便再无助力全靠自己。善堂名为善堂，是助人自立，而虽养人惰懒。你我能助他们之处甚微，唯有他们通过善堂资助，学会了自立自强，才能在这世道活下去。善堂给予他们诸多选择，是否加入风信子，也是等他们成年后自行抉择。每个人需得有价值，这世间从来没有无条件的给予，有付出才有得到！人与人之间，利益永恒，其他次之。”
夏含章把每个字都听了进去。
“对了，”夏含章忽然想起一事，“姐姐，青蕴堂的银钱……永王府只出了两千两启动，后续恐不够。我那里还有些积蓄……”
青罗摇头：“不必动你的积蓄。我正要与你说——你去信陈大哥，让他从延章阁与清泉坊的收益中，抽出一万两，近日送至永王府。”
夏含章一惊：“一万两？这么多？”
“晋王捐了五千两，永王府若只出两千两，说不过去。”青罗冷静分析，“这善堂名义上是永王府与靖远侯府牵头，实则是我二人搏名声。既如此，我们自己那份，便该自己出。”
她顿了顿，又道：“靖远侯府这边，有乘风驿的收益每月送入侯府，我们也不必与他客气——该用的时候，便用。”
夏含章点头：“姐姐说得是。我明日便去信。”
两人又商议了些细节，直到子时过半，才渐渐有了睡意。
“姐姐，”夏含章迷迷糊糊间，忽然轻声道，“你说……我们真能在这京城，闯出一片天吗？”
青罗看着帐顶，眼神坚定：“能的。不仅要闯出一片天，还要让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都看看——女子，也能做成大事。”
夏含章唇角弯起，安心睡去。
青罗却久久未眠。
她想着青蕴堂的规划，想着风信子的未来，想着晋王临行前的嘱托，想着端王与太子的算计，想着该如何继续去查夏家的旧案……
千头万绪，却都在她心中渐渐清晰。
前路虽艰，但她早已不是一人。
她有阿章，有纪怀廉，有谢庆遥，有苏慕云，陈延年，还有薛灵；有延章阁，有清泉坊，有即将建成的青蕴堂，有暗中发展的风信子……
这些，都是她的底气。
窗外月色渐斜，夜更深了。
青罗缓缓闭上眼。
明日，又是新的一天。而她要走的路，还很长。
但她相信，只要一步步走下去，终能走到想要的彼岸，终能找到回家的路。
她微微一笑，沉入梦乡。
梦中，青蕴堂的孩子们在阳光下读书习字，笑容灿烂如花。
而她躺在三亚的海滩上。
那样的场景，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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