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库斯在黑暗、狭窄的通风管道中爬行，如同一条受伤的金属蠕虫。外骨骼的能源彻底耗尽，驱动单元死寂，只剩下最基础的机械结构和被动传感器还在运作。每一次挪动，都依靠外骨骼残存的惯性和他那浸泡在营养液中的大脑竭尽全力发出的生物电信号，去牵引生锈的关节。
管道内弥漫着陈年的铁锈味、潮湿的霉味，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化学甜腥气。他仅存的针孔摄像头只能捕捉到前方几厘米范围内模糊的、布满锈迹和尘埃的管壁。听觉传感器里，除了自己粗重（模拟）的喘息和金属摩擦声，只有管道深处偶尔传来的、极微弱的气流嘶嘶声，以及……一种仿佛从极远处传来的、有规律的、低沉的嗡鸣。
这嗡鸣并非物理声音，而是规则层面的微弱震颤，通过管壁传导到外骨骼的传感结构。嗡鸣的频率很奇特，时而稳定如心跳，时而出现微妙的、不规则的脉动变化，像是某种庞大而古老的机器在不均匀地呼吸。
是工业区其他还在运行的设备？还是……更深处的东西？
马库斯无暇深究。他必须找到出口，或者至少一个可以暂时藏身、补充能源（哪怕只是找到电力接口给备用电池充电）的地方。图纸紧贴在他胸膛的储物袋里，冰冷而坚硬，像一块燃烧的炭。
爬行了不知多久（时间感在绝对的黑暗和疲惫中变得模糊），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光。不是自然光，而是某种暗红色的、极其微弱的安全指示灯的光芒，从一个管壁上的检修口缝隙中透出。
马库斯用尽最后力气，挪到检修口旁。口子被一个简易的、锈蚀的卡扣锁住。他尝试用外骨骼手指（力量已所剩无几）去掰，纹丝不动。他环顾四周，在管道角落摸到一根不知何时掉落的、一端尖锐的金属短棍——可能是以前维修留下的工具残骸。
他用短棍的尖端插入卡扣缝隙，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去撬。
“嘎吱——嘣！”
卡扣崩开，发出一声在寂静管道中格外刺耳的金属断裂声。检修口的盖板向内弹开，暗红色的光芒顿时明亮了一些，照亮了洞口后一个更加狭窄、布满了粗大线缆和管道的设备夹层空间。
马库斯艰难地钻了进去。这里比通风管道略高，可以让他勉强蜷坐着。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臭氧味和变压器油的气味。暗红色的灯光来自墙壁上一个老旧的“设备运行中\/禁止入内”警示灯。借着这光线，他看到夹层一侧的墙壁上，排列着几个大型的工业配电箱和断路器面板，指示灯大多熄灭，只有少数几个闪烁着不稳定的黄光。
能源！
他立刻挣扎着挪到最近的配电箱前。箱门没有锁，里面是复杂的线排和接线端子。外骨骼自带的、极其基础的电路探测模块显示，部分线路仍有微弱电压——是维持警示灯和某些基础监控的后备电路。
他需要将外骨骼的备用电池（一个可拆卸的、相对标准的军用规格模块）接入这些线路充电。但这需要识别出正确的电压和接口，而且不能触发任何警报。
他小心翼翼地将外骨骼的一根探针（原本用于环境采样）接入一个看似闲置的测试端口，尝试读取线路参数。数据断断续续地反馈回来：电压不稳，频率异常，带有强烈的规则层面杂波干扰……这不像是标准的工业供电。
更奇怪的是，当他的探针接触到线路时，那种从管道深处传来的、规则的嗡鸣声，似乎微微加强并同步了一瞬，仿佛他的接入引起了某种“注意”。
马库斯心中一凛，但别无选择。他根据读取到的参数，冒险将备用电池的充电线（经过简单改装）接入一个看似最“平静”的线路节点。
瞬间，一股混杂着稳定电流和紊乱规则波动的能量涌入电池。充电指示灯亮起，但闪烁频率异常快。同时，他感到外骨骼的整个传感系统被一阵强烈的规则杂波冲刷，视野中出现大量雪花和扭曲的色块，听觉里充斥着无法理解的、类似高速数据流但又夹杂着诡异“低语”的噪音。
他强忍着这种不适，知道这是获得能源必须付出的代价。他必须抓紧时间，在电池充满到足以支撑基础行动、或者被这怪异能量彻底损坏前，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他一边监控充电进度，一边开始研究那份从仓库抢来的图纸。在昏暗的红光下，他艰难地展开防水袋里的胶片图纸和手写日志。
图纸上标注的废弃“备用维护甬道及应急接入点”，有几个的位置坐标范围，似乎……与他现在所处的工业区地下结构有重叠！特别是其中一个接入点，旁边标注着“原设计连接‘深井’次级循环冷却系统（已废弃）”，其地表参考物，赫然就是这座化工厂的几座标志性蒸馏塔！
难道……这条通风管道，这个设备夹层，本身就是那个废弃接入点网络的一部分？那些非标准的供电线路，可能是初代体系残留的、未被完全拆除的能源管线？
这个发现让马库斯仅存的生物眼中燃起希望。如果这里真的连接着初代甬道网络，那么他可能已经无意间踏入了“旧径”的边缘！那些规则的嗡鸣和干扰，可能就是来自深处仍在微弱运行的古老系统，或者……是“深井”耦合过来的“摇篮”的律动？
他快速翻阅手写日志，寻找更多线索。日志中提到“异常坚硬的非自然岩层”、“无法解释的电磁干扰”，以及工人报告的“地底规律性低于”……这些描述，似乎都能与现在的体验对应上。
他需要找到通往更深处的路。图纸上显示，接入点应该有垂直或倾斜向下的通道，连接着主通道网络。
他开始在设备夹层中仔细搜寻。墙壁、地面、天花板……除了配电箱和管道，似乎没有明显的通道入口。但当他用外骨骼的机械臂（恢复了些许电力）敲击一面看似实心的混凝土墙壁时，传来的回音却有些空洞。
墙后有空间！
他沿着墙壁摸索，在靠近角落的地面上，发现了一块边缘与周围略有错位、积满油污和灰尘的金属盖板。盖板中央有一个早已锈死的、需要特殊六角扳手开启的螺栓。
马库斯没有扳手。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外骨骼左手仅存的、那根用来撬开检修口的金属短棍上。短棍的一端在之前的撬动中已经弯曲，但另一端还算尖锐。
他将短棍尖端抵在螺栓边缘的锈蚀缝隙处，用整个外骨骼躯干的重量压上去，然后开始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旋转。
锈蚀的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每转动一点，都需要耗尽他恢复的少许能量和生物意志。汗水（模拟）从他的额角（传感器外壳）渗出。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
“咔！”
螺栓松动了！
他心中一喜，加快速度。很快，螺栓被完全拧出。他费力地将沉重的金属盖板掀开。
下方，露出一个黑黢黢的、竖直向下的金属梯井。一股更冷的、带着陈年尘埃和淡淡臭氧味的空气涌了上来。梯井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早已熄灭的、锈蚀的应急照明灯座。井深不可测。
而那股规则的嗡鸣声，此刻变得无比清晰，正从这深不见底的梯井下方，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般，源源不断地传来。
马库斯站在井口，仅存的传感器竭力向下探视，只看到一片吞噬光线的黑暗。但他能“感觉”到，下面有东西。很重要、很危险、很可能就是他苦苦追寻的“旧径”入口。
备用电池的充电进度已达67%，足够支撑一段时间的基础行动和传感。
他没有犹豫，将图纸仔细收好，检查了一下外骨骼的固定情况，然后抓住冰冷的、锈迹斑斑的梯子，开始向下攀爬。
黑暗如同粘稠的液体，包裹着他。只有上方检修口透下的那一点暗红微光，随着他的下降迅速缩小、消失。他陷入绝对的黑暗和那越来越响的嗡鸣声中。
他不知道下面有什么，不知道这梯子有多长，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到达底部或找到出路。但此刻，他心中只有一股扭曲的、混合了恐惧与极度兴奋的火焰在燃烧。
他正在靠近秘密，靠近力量，靠近……可能的终结或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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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测模拟系统中，祁同伟的感知单元传回了马库斯信号在工业区深处突然衰减并改变特征的报告。信号源似乎从一个相对开放的、规则干扰较强的区域，移动到了一个规则结构更加致密、且与某种周期性强大规则场（类似‘摇篮’律动但更微弱、更不稳定）产生耦合的位置。
“他找到了入口？或者至少是靠近了‘旧径’的外围结构？”祁同伟推测。马库斯的行动速度超出了他的预期。这疯子一旦获得线索，行动力确实惊人。
同时，感知单元也报告了那两道“清洁工”的规则信号在布设完监控节点后，便迅速远离了工业区，似乎没有立刻深入追捕的打算。这进一步印证了祁同伟关于“放长线”的猜测。
但他也注意到，那道更高级别的、中性的扫描波动，在之后又出现了两次，一次扫过工业区，另一次似乎指向了更远处的城市数据交换中心方向。这种扫描的目的不明，但显然在密切关注着事态发展。
祁同伟必须加快自己的步伐了。马库斯正在接近“旧径”，而他还在数据层面徘徊。他需要更直接地介入，至少要在马库斯引发不可控的灾难前，获得足够自保或利用局势的筹码。
他想到了那个关于“样本e-7”可能对“新鲜异常规则刺激”产生反应的推测。要验证这个推测，甚至尝试利用它，他需要两样东西：一是生成特定“异常规则刺激”的技术方法；二是一个安全的、能够将这种刺激导向封存设施“后门”的传输路径。
关于第一点，他想到了“余烬”。这些被系统过滤掉的规则错误、情感碎片、非逻辑火花，本身就是最纯粹的“异常”。但他需要一种方法，将它们凝聚、塑形、放大，变成一种可以被定向释放的“规则信息包”。这需要对“余烬”的本质有更深的理解和操控力。
关于第二点，那条控制台的硬接线“后门”是最直接的希望。但他需要知道那根线缆另一端的准确规则“地址”和接入协议。这些信息，可能存在于灰域的核心数据库，也可能……以某种形式残留在初代体系的某些离线备份或工程师的私人笔记中，后者或许能在“遗物猎人”网络中寻得踪迹。
他决定双管齐下。
首先，他开始在模拟系统的数据风暴中，尝试主动“提炼”和“雕琢”“余烬”。这不是简单的聚合，而是像作曲家编排音符，将那些杂乱、矛盾的规则碎片，按照特定的、带有强烈“非灰域”特征（例如，强调随机性、矛盾性、生物性情感温度、以及对灰域规则结构的刻意“误读”或“扭曲模仿”）的序列进行排列，试图创造出一种独特的、蕴含信息密度的“规则旋律”。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力，且充满风险。任何不当的规则结构都可能引发模拟系统自身的错误报警，或者对他自身的意识造成不可逆的污染。但他必须尝试。
其次，他开始利用模拟系统有限的、对外部数据接口的访问权限（主要用于接收实时天气数据以调整模拟参数），尝试以一种极其隐蔽、伪装成学术研究数据请求的方式，接触几个在“遗物猎人”边缘网络中已知的、专门交易“前时代技术文档碎片”的匿名数据交换节点。
他发出的请求经过多重伪装，内容模糊：“寻求：初代观测体系，‘深井’附属设施，非标准硬件接口（特别是紧急维护\/调试用直接物理链路）的协议规范或接线定义片段。可交换：经过验证的、关于‘摇篮’协议早期版本与初代体系数据迁移过程中的逻辑冲突案例分析（匿名化）。”
这是一场赌博。他可能一无所获，可能引来“清洁工”或更高存在的注意，也可能真的碰到拥有相关碎片的“遗物猎人”。但他需要情报。
就在他发出请求，并继续艰难地雕琢“余烬旋律”时，他突然感觉到，自己所在的这个“电网极端压力测试”模拟任务，其底层的规则引擎，似乎极其轻微地“顿挫”了一下。
不是系统错误或重置，而是一种……仿佛被外部的、更宏大的规则场牵引或干扰而产生的瞬间不协调。
他立刻调取模拟系统的外部耦合监控日志（权限很低，只能看到摘要）。日志显示，在刚才那瞬间，系统接收外部现实数据的通道，出现了一次无法解析的、极高带宽的规则数据“浪涌”，来源指向……城市地下的某处大型能源输配节点，其坐标范围，与马库斯信号消失的工业区部分重叠！
几乎同时，他感知到，那个一直潜伏在数据层面、关注着“摇篮”与初代甬道区域的神秘高级扫描波动，再次出现，并且前所未有地清晰和持久，牢牢锁定了那个能源节点，以及……与之规则耦合的、更深层的某个方向！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在马库斯进入的那个地方，或者与之相连的深处，某种大规模的规则活动被触发了！可能是马库斯干的，也可能是他触发了什么古老的自动机制，或者……是那个被封存的“样本e-7”对靠近的“异物”产生了反应？
祁同伟的心脏（意识核心）狂跳起来。风暴，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
他必须立刻做出反应。是继续潜伏，静观其变？还是冒险介入，试图在混乱中获取关键信息或机会？
他的“目光”投向意识中那段尚未完成的、“余烬”雕琢而成的、充满矛盾与“异常”美感的规则旋律。
也许……是时候，让这簇微弱的“余烬”，去触碰那沉睡的“深井”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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