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梁家辉布置的方向，全组人一起使力，调查很快有了反馈。
有别墅区外围的夜班保安含糊地提到，近几个月偶尔在深夜见过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停在草坪后。
车牌没看清，但牌子即使在别墅区也罕见，所以有点印象。
电话公司调取的记录那边也是取得了成果。
苏良玉有另外的号码，并且案发前一个月，苏良玉频繁在深夜呼出一个固定号码，但对方始终没接听。
这意味着苏良玉有另外一部手机，但是警察在搜寻她家里的时候并没有发现。
“我们觉得这个手机肯定有问题。”阿明说，“会不会是苏良玉掌握了这个秘密情人的什么把柄，然后……”
他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大胆猜测小心求证，梁家辉沉思了片刻，立刻部署：“开劳斯莱斯的人，在香江掰着手指也数得过来。”
“查苏良玉拨打号码的登记人，再跟车主信息交叉比对！”
“Yes，Sir!”
组里刚被这明确线索激起干劲，下一秒，场景切换。
梁家辉站在总警司宽敞的办公室里。
百叶窗半掩，光线有些暧昧。
上司没有看他，手里把玩着一支钢笔，语气像是闲谈，“家辉啊，这个案子社会影响大，我知道你压力大。”
梁家辉没有说话。
“不过查案呢，也要讲究方法，有些方向费力不讨好，甚至可能搅浑水，对谁都没好处。我看，不如把精力放在更明确的线索上嘛，啊？”
梁家辉先是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随即，一股混杂着荒谬与被愚弄的怒火猛地窜起，直冲头顶。
但他强行压住了音量，“Sir，你的意思是不能查？为什么？我们已经找到了疑似被害人的秘密情人，他就是目前最明确的线索！”
“难道就因为他是……”
“梁督察！”上司猛地抬起眼，脸色沉了下去，声音不高，截断了梁家辉几乎脱口而出的名字。
他猛地站了起来，一拍桌子，“我什么时候说不能查了，我是说做警察的要慎重。”
他绕开木桌靠近梁家辉，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与梁家辉之间的距离。
“你没有明确的证据，就不要贸然行事。”
“香江地方小，水很深，有些人和事，我们警察做事也不能随便碰。我这是为了你好，希望你明白。”
梁家辉看着上司不容置疑的脸，所有争辩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他沉默了几秒，下颌线绷紧，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明白，Sir。”
回到重案组，梁家辉传达了上面的意思，没多说，但大家都懂了。
气氛一下低迷，阿明更是把资料重重摔在桌上，声音发闷：“玩嘢啊？！查到门口了叫收手？那我们还查什么？等老天爷掉凶手下来啊！”
梁家辉看着手下兄弟失望的脸，忽然站起身，拿起外套。
“头儿，你去哪？”阿明抬头问。
“还有一条线可以追。”梁家辉语气平静，“卢宝琳。”
他在雨夜，再度敲响了卢宝琳画室的门。
电影到了这里，叙事方式悄然转换。
接下来的画面，不再完全依赖现实的对话场景，而是随着卢宝琳和梁家辉的叙述，缓缓引入插叙画面。
年轻的卢宝琳被混混堵住，却被年轻的苏良玉仗义解救的初见。
她们又在同一家工厂上工，一起挤在一张小桌前吃饭。
苏良玉耐心地教她发音，一个字一个字地纠正，卢宝琳跟着念，两人偶尔会因为奇怪的发音笑作一团。
卢宝琳趴在上铺，苏良玉躺在下铺，两人在昏黄的灯光下，低声谈论着看不见的未来。
“宝琳，你以后想做什么？总不可能一辈子在这里打工吧，没出息的。
“……我……我想当明星。”卢宝琳的声音很轻，那张脸上泛起了薄红。
“明星？”苏良玉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随即传来轻松的笑意。
“好啊！你长得这么靓，一定行的！那我嘛……我要当九龙城第一神探！比我老豆还厉害！”
紧绷的悬疑节奏被这段青春往事温柔地打断。
许多观众，尤其是女性观众，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微笑，眼神变得柔软。
残酷凶杀案的背景暂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底层少女相互依偎，共怀梦想的珍贵情谊，纯粹而动人。
坐在皮埃尔身边的艾米莉，更是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被触动的光芒。
她压低声音，用气音在皮埃尔耳边感慨，仿佛怕惊扰了银幕上的美好：“天哪……她们真好。”
这几乎是影厅里此刻共同的心声。
然而，电影的笔锋在此陡然一转。
叙述的语调未变，卢宝琳继续讲着，她是如何遇到了星探，苏良玉又是如何鼓励让她去试一试。
但苏良玉的眼神似乎有些复杂地在那张名片上停留了一瞬，很快一闪而过。
银幕上，画面已悄然沉入深夜的蓝调。
工厂宿舍狭窄的床铺上，卢宝琳辗转反侧。
窗外的月光被铁栏杆切割成细长的光斑，冷冷地铺在她脸上。
她蜷缩着，手指无意识地攥着薄被的一角，她闭上眼，又睁开，闭上眼，再睁开。
黑暗中，仿佛能看见镁光灯的闪烁，听见隐约的掌声。
那一个遥远而陌生的世界，递给了她一张小小的通行证。
“也许，我应该试试……”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紧绷的肩颈线条微微放松下来。
她又重新转了回来，甜蜜而羞怯的微笑，终于在她唇边完全漾开。
画面定格在她这个充满希望微笑上几秒，直到窗外的天色渐亮。
宿舍里，噼里啪啦的响起声音，是卢宝琳疯狂翻找。
枕头下，床垫边，每一个角落……那张名片不翼而飞。
她的脸上从焦急到茫然，最后是逐渐沉入谷底的绝望。
而就在同一天，苏良玉的床铺空了，她和卢宝琳说她要回去上学。
“不会吧……”
影厅里，不知是谁先低声吸了一口凉气。
大家显然都已经隐隐猜到了故事走向。
果然，卢宝琳呆呆地站在人群中，看着电视屏幕。
电视里面那个穿着女学生制服、巧笑倩兮的配角，任谁都一眼看出是苏良玉。
镜头推近卢宝琳的脸，那张清丽的脸庞上，血色一点点褪去，只剩下冰冷的苍白和瞳孔里一下子熄灭的光。
隔着柜台玻璃，电视里苏良玉的笑声是无声的，可商场是那样的嘈杂，卢宝琳站在那里，像被世界抛弃。
“卢也太可怜了……”旁边有观众小声唏嘘。
“苏真是……有点出乎意料。”另一个人接口，语气复杂。
夺取好友的机会后不告而别，踩着别人的梦想上位……
随着卢宝琳平静的叙述，一个与报章杂志上那个明艳开朗的大明星截然不同的苏良玉，渐渐在梁家辉面前展开。
梁家辉的眼睛闪了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过从接下来他追问卢宝琳是否心怀怨怼这一点，显然证明了他对卢宝琳的话没有完全相信。
然而，卢宝琳的反应也很坦然。
很快又告诉了他一个上一次会面没有说出来的，非常有用的线索。
她和苏良玉在闹掰后，居然还见过，通过一个叫陈月敏的中间人。
这个陈月敏曾经和卢苏二人一同在工厂上工，虽然没有卢苏之间二人好，但也不错。
但是怪就怪在，这个陈月敏居然和卢宝琳说她是苏良玉的经纪人，这和警方掌握到的线索完全不同。
眼前的卢宝琳因为持续的叙述喉咙干渴，开始咳嗽。
梁家辉起身给她倒水，又端着水杯，走了回来，把水杯放在了卢宝琳的面前，“你是从哪里知道她是苏良玉经纪人的消息的？”
卢宝琳双手捧起水杯，“她自己说的。她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我的电话，打给我，邀请我去参加良玉那年的生日宴会。”
“生日宴？”梁家辉的眉头瞬间蹙紧，这显然太不合常理，“苏良玉邀请你去的？”
一个靠窃取对方机会上位的人，时隔多年，会主动邀请苦主进入自己光鲜亮丽的生日宴？
卢宝琳似乎看懂了他脸上的不信。
她垂下眼帘，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水面，“不知道，也可能是月敏自作主张吧。她当时在电话里说，良玉很想见我，希望能借这个机会叙叙旧。”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但那天，我确实去了。”
梁家辉立刻追问，“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卢宝琳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她第一次避开了梁家辉的直视，“她……跟我道歉了。为当年的事，她说她很后悔，希望我能原谅她，还说我们可以重新做朋友。”
梁家辉心中的违和感骤然加重。
道歉？
能做出偷名片并且多年不联系的人，道德水准能有多高？
私下为多年前一桩不光彩的旧事道歉未免有些不符合人性。
但他没有立刻点破，“你答应了？”
卢宝琳没有马上回答，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小口，似乎在借这个动作整理思绪。
然后，她抬起眼，目光直接对上梁家辉，忽然反问，“梁警官，你不相信我？”
梁家辉一怔，没想到卢宝琳马上察觉到了他的疑心。
于是他索性点点头，迎着她的目光道：“抱歉，卢小姐，职业习惯。”
“如果你多接触几次凶杀案，就会发现它们都有一个令人厌烦的共同点。”
“什么共同点？”卢宝琳似乎被勾起了好奇心，微微偏头。
梁家辉的视线牢牢锁住她，“每一个被卷入命案的人，或多或少，都在隐瞒些什么，无关善恶，只是人性。”
画室里的空气仿佛因这句话而凝滞，窗外的雨声显得更加喧嚣。
卢宝琳听完，脸上那点冷意淡去了，她笑了笑，反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也是？”
梁家辉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注视了她好几秒钟，然后点点头。
“你也是。”
卢宝琳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了。
她没有辩解，没有恼怒，反而像是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她开口道：“好吧……我承认。虽然确实有生日宴，但刚才我说的，生日宴上她向我道歉是骗你的。”
她抬起眼，看向梁家辉，眼神复杂：“但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它和案子关系不大，而且是我的隐私，我不想说。”
梁家辉看着她，没有继续逼问，而是缓缓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会自己搞清楚。”
“那梁警官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卢宝琳的脸上露出了个感激的神情，如同投桃报李般，她问道。
梁家辉看了一眼窗外愈发滂沱的雨势，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玻璃，发出连绵不断的哗哗声。
他站起身，一副准备告辞的样子，“时间不早了，雨又这么大，我就不再耽误卢小姐的时间了。”
卢宝琳也跟着站了起来。
梁家辉的目光再度扫过窗外被雨水彻底模糊的夜景，似乎只是随口一提，“雨势这么猛，卢小姐等下怎么回去？”
卢宝琳她没有去看窗外，目光反而落在梁家辉身上，沉默了两秒。
然后，她忽然轻轻笑了，一种带着微妙戏谑的笑。
“怎么回家？”她微微偏头，看向望过来的梁家辉。
“这种天气，这个钟点，全香江的男人，但凡有点担当，都只会做同一种选择啦。”
她顿了顿，眼睛里带着些促狭，让她此刻显得格外生动：“梁警官。”
她的声音放缓，一字一句，说得理所当然：
“劳烦你，送我返屋企。”
梁家辉的脸上很明显有一丝的错愕，眼前的卢宝琳笑意盈盈，理所当然。
一丝极近乎无奈的笑意，飞快地掠过他的眼底，“是我做的不好了。”
“车就在外面。卢小姐，请。”
雨刷在挡风玻璃上左右摇摆，规律地刮开一片又一片水幕，梁家辉握着方向盘，侧头看向拉开的车门。
卢宝琳一只脚已踏出车外，她却忽然停住了所有动作，没有立刻撑着伞进入家里。
而是扶着车门，微微弯下腰，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梁家辉。
“梁警官，”她的声音穿透淅沥的雨声，“其实……我还骗了你一件事。”
让她的表情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异常明亮。
她没有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了下去，“苏良玉的秘密情人是谁，其实我知道的。”
“我没告诉你，是因为这个人，我们谁都惹不起。”
见梁家辉的脸上没有出现愕然，卢宝琳先是一愣，随即了然，“我猜的没错，你查到他了。”
她继续说，“一般警察挖到这，就不敢再挖，但你还是来了，一而再地来找我，想尽办法破案。”
“你是个好警察，梁警官，是真心想查清这桩案子。”
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近乎托付的郑重情绪，“良玉她死得不明不白。梁警官，我希望你，无论如何，一定要为她伸冤。”
话音落下，镜头重新给到挡风玻璃上，再往右移时，副驾驶座已经彻底空了。
他梁家辉一脚油门将车拐上主干道，汇入稀疏的车流，雨夜的香江，依旧灯火通明。
车缓缓停稳，梁家辉松开方向盘，身体向后靠进椅背，目光越过朦胧的雨帘，投向远处模糊的楼宇轮廓。
“陈月敏……陈月敏……”他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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