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乘风雷厉风行地赶走了几波试图挑战规矩的客人后,“栖息地”酒吧终于回归了它应有的样子。
清静。
甚至有点过于清静了。
客人不多,三三两两,都像是被某种神秘的磁场筛选过一样。
他们各自占据一个舒服的角落,或看书,或发呆,或低声交谈,彼此间保持着一种默契的社交距离。
空气里,只有冰块撞击杯壁的清脆声响,和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许乘风对此非常满意。
这才是他梦想中的养老环境。
他像一只慵懒的猫,大部分时间都趴在吧台后面,要么就陷在那个被他盘得油光发亮的单人沙发里,用一张报纸盖着脸,假装自己是一件家具。
但完美的养老生活,总还缺点什么。
缺了点背景音乐。
没有bGm的人生,就像喝可乐没加冰,总觉得差了点灵魂。
他也试过放磁带,但很快就放弃了。
放流行音乐吧,太闹。
放古典音乐吧,又有点装。
最关键的是,一盘磁带播完了,还得自己动手去换。
太麻烦了。
许乘风光是想到那个起身、开盖、取带、换带、合盖、按键的流程,就觉得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涌了上来。
有没有一种……能自动播放,还不会重复,并且能根据老板心情调整曲风的背景音乐?
他躺在藤椅上,认真地思考着这个严肃的哲学问题。
然后,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解决方案。
活人点唱机。
雇一个驻唱歌手。
这个想法简直是天才。
一个活生生的驻唱歌手,能完美解决所有痛点。
首先,他能自己换歌,省去了许乘风动手的麻烦。
其次,许乘风可以规定他唱什么类型的歌,保证音乐风格符合自己的“躺平”气场。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一个大活人杵在那儿,能让酒吧显得不那么空旷,增加一点“人气儿”,又不至于像客人一样需要他去社交。
简直是一举多得。
打定主意后,许乘风以他罕见的高效率,找来一张硬纸板,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份招聘启事。
这份招聘启事,充分体现了他本人的核心价值观。
**招人。**
**驻唱,一名。**
**要求:安静。**
**薪资:面议(反正不高)。**
**其它:勿扰。**
他把这张堪称史上最敷衍的招聘启事,往酒吧门口一贴,便又缩回了他的沙发“巢穴”里,静待有缘人上门。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证明了“安静”和“歌手”这两个词,在现实世界里是多么的八字不合。
第一个来应聘的,是个留着长发,穿着皮夹克的摇滚青年。
他一进门,就想给许乘风来一段嘶吼式的自我介绍。
“停。”许乘风从报纸后面抬起眼皮,吐出一个字。
“下一个。”
第二个来应聘的,是个美声专业的学生,穿着小礼服,体态优雅。
她礼貌地询问是否可以展示一下她的歌喉。
许乘风点了点头。
然后,一阵嘹亮的花腔女高音,险些把吧台上的玻璃杯给震下来。
许乘风默默地把报纸往上拉了拉,盖住了自己的耳朵。
等她唱完,许乘风把报纸拿下来,客气地说了两个字。
“送客。”
第三个,第四个……
许乘风感觉自己宝贵的睡眠时间,被这些充满活力的追梦人给严重侵占了。
他开始后悔。
为了一个背景音乐,而导致自己要不断地跟人说话,面试,这笔买卖,好像亏了。
就在他准备撕掉那张招聘启事,宣布“活人点唱机”计划破产的时候,门口出现了一个怯生生的身影。
那是个年轻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皮肤是海边长大的那种,带着点健康的黝黑。
他不算高,长相也跟英俊搭不上边,甚至可以说,有点其貌不扬。
但他站在那里,局促不安地搓着手,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子不甘心和执拗的劲儿。
他往里探了探头,似乎是在确认这里是不是他要找的地方。
然后,他看到了吧台后面,那个看起来比他还像客人的老板。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起了毕生的勇气,走了进来。
他走到吧台前,因为紧张,普通话里那股子浓郁的青岛味儿更加明显了。
“老板……俺,俺是来应聘的。”
许乘风从报纸的缝隙里,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名字。”他懒得抬头。
“俺叫黄渤。”年轻人赶紧回答。
黄渤。
许乘风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终于舍得把报纸从脸上拿了下来,正眼看向对方。
眼前的这张脸,还很稚嫩,没有后世那种在镜头前收放自如的松弛感,只有属于年轻人的、对未来的迷茫和渴望。
但那双眼睛,和记忆里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唱一首。”许乘风指了指墙角那把被前几个应聘者蹂躏过的吉他,“会弹吗?”
“会,会一点。”黄渤受宠若惊,赶紧跑过去,像抱着个宝贝一样,把吉他抱了过来。
他坐在一个高脚凳上,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让自己的手指不那么颤抖。
酒吧里还有零星的两个客人,都好奇地看着这个新来的应聘者。
黄渤清了清嗓子,拨动了琴弦。
第一个和弦出来,有点浑浊,像是没按紧。
然后,他开口唱了。
是一首当时很流行的民谣。
他一开口,许乘风的眉头就锁了起来。
怎么说呢。
这歌声,充满了感情,充满了故事,也充满了……瑕疵。
他的嗓音是独特的,带着点沙哑的颗粒感。
但他对音准的把控,显然还处在一种“随缘”的状态。
一句歌词里,总有那么一两个音符,会非常调皮地跑到隔壁的调子里去串门。
高音部分,更是惨不忍睹。
你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像一个英勇的登山者,朝着那座高音的山峰发起了冲锋。
然后,在距离顶峰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脚下一滑,壮烈地摔了下来。
“噗嗤——”
角落里的一位客人,没忍住,笑了出来。
黄渤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的手指在吉他上差点滑了弦,歌声也出现了片刻的停顿。
但他没有停下。
他只是咬了咬牙,闭上眼睛,更加投入地唱了下去。
仿佛要用歌声里的那股子真诚,去掩盖所有的技术缺陷。
他不是在唱歌。
他是在用自己的全部生命,在讲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小人物的,不甘平凡的故事。
一曲唱罢。
黄渤的手指还按在琴弦上,琴弦发出最后的嗡鸣。
他睁开眼,紧张地,忐忑地,甚至带着点绝望地,看着吧台后面那个面无表情的老板。
他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那两个客人已经不笑了,他们面面相觑,似乎也被那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儿给感染了。
“就这水平?”
许乘风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酒吧里,却像一声惊雷。
黄渤的身体猛地一颤,刚刚因为唱歌而升起的一点点热血,瞬间凉了半截。
他涨红着脸,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是啊,就这水平。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唱得不好。
他从青岛跑到北京,在各个歌厅辗转,被人拒绝了无数次。
有的老板说他长得丑,有的老板嫌他台风土。
这里,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他看着许乘风,眼睛里那股子执拗的劲儿,像是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反而燃烧得更旺了。
他猛地站起来,对着许乘风,几乎是吼了出来。
“老板!俺会练!俺能吃苦!你让俺往东,俺绝不往西!俺能练好的!”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破了音,显得有些滑稽。
但没有人笑。
许乘风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二十出头,满脸青涩,却已经展现出未来影帝那种“轴”劲儿的黄渤。
他在心里,进行了一场快速而精准的“懒人式”成本效益分析。
**选项A:拒绝黄渤。**
* 成本:
1. 需要开口说“你不行,走吧”,消耗口舌。
2. 需要继续忍受没有背景音乐的日子,或者,更可怕的,需要继续面试。
3. 下一个来的,可能是个更吵的摇滚青年,或者更吓人的花腔女高音。面试过程的“精神损耗”无法估量。
* 收益:
1. 可以暂时获得清静,直到下一个应聘者上门。
**选项b:留下黄渤。**
* 成本:
1. 初期需要忍受他跑调的歌声,对自己的睡眠质量可能造成一定影响。
2. 需要按月支付他工资,虽然不多,但也是钱。
* 收益:
1. 一劳永逸地解决了“驻唱歌手”的有无问题。
2. 黄渤看起来很老实,应该不会添麻烦,属于“低维护”员工。
3. 他的歌声虽然跑调,但感情真挚,不吵不闹,勉强符合“安静”的要求。
4. 最最最重要的一点:留下他,自己就再也不用面试了!可以立刻回到“躺平”状态!
结论,显而易见。
从“懒”的投资回报率来看,留下黄渤,是当前最优解。
“行了。”许乘风抬了抬手,打断了黄渤还想继续表忠心的发言。
黄渤愣住了,张着嘴,一脸的难以置信。
行了?
是“行了,你可以走了”,还是“行了,你留下了”?
“你,留下了。”许乘风给出了明确的答案,语气就像是宣布今天晚饭吃面条一样平淡。
黄渤的大脑,宕机了。
他甚至怀疑自己因为太过紧张,出现了幻听。
他呆呆地看着许乘风,嘴巴张成了“o”型。
“工钱,一天三十。”许乘风继续说道,“晚上管你一顿饭。唱什么歌我不管,只有一个要求。”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吧台。
“别唱那些吵的,别打扰我睡觉。”
说完,他重新拿起那张报纸,盖在了脸上,用行动表示,今天的谈话到此结束。
世界,终于可以再次清静了。
过了足足半分钟,黄渤才从巨大的狂喜中反应过来。
他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这个看起来比他还年轻,懒得像没长骨头的老板,真的把他留下了!
“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对着那张报纸,连鞠了好几个躬。
“俺一定好好干!俺给您刷碗拖地都行!”
报纸下面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闭嘴。”
“好嘞!”
黄渤立刻闭上嘴,但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止不住。
他感觉自己像是中了一个天大的彩票。
他小心翼翼地把吉他放回原处,然后找了一个最不碍事的角落,坐了下来。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咧着嘴,傻呵呵地笑着,看着这个奇怪的酒吧,和这个更奇怪的老板。
从此,栖息地酒吧,每天晚上,都会响起一个年轻人认真跑调的歌声。
他格外珍惜这份工作,每天都提前几个小时到店里,把许乘风懒得打扫的角落都擦得干干净净。
唱完歌,他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也不走,就那么看着,听着。
许乘风对他这种“不添麻烦”的属性,非常满意。
他觉得,自己做出了一个无比明智的“懒人”决策。
- 只是他偶尔从午睡中醒来,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跑了半个调的歌声时,还是会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一句:
我这到底是请了个驻唱,还是给自己找了个催眠曲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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