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娜等人带着讥讽的笑声远去了，留下的尘埃却仿佛依旧漂浮在空气中，带着令人窒息的羞辱感。苏绵绵低着头，看着陶碗边缘沾上的些许尘土，胃里一阵翻腾，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她默默地将碗放到一边，抱紧膝盖，将脸埋进墨曜那件宽大的兽皮里，试图隔绝外界的一切。兽皮上冷冽的气息似乎能稍微安抚她紧绷的神经，但心底那份被排斥的冰凉和委屈，却难以驱散。
周围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她，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她像是一只被围观的珍奇异兽，所有的脆弱和不安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就在她努力消化着这份难堪，试图重新筑起心理防线时，一阵轻微而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脚步声很特别，不像其他兽人那样沉重或带着蛇尾游移的沙沙声，而是更轻缓、更踏实，一步一步，稳定而清晰。
苏绵绵没有抬头，只是将身体缩得更紧了些，以为是莉娜去而复返，或者又来了其他看热闹的人。
然而，那脚步声在她面前停了下来。一片阴影温柔地笼罩了她，挡住了有些刺目的阳光，却没有带来丝毫压迫感。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清苦的药草香气，驱散了周遭浑浊的空气，让她紧绷的神经莫名松弛了一瞬。
然后，她听到一个清冷温和，如同山涧溪流般的声音响起，语调带着一种奇特的、让人安心的韵律。
“你还好吗？”
这句话苏绵绵听不懂，但那声音里的关切和善意，却像是一缕暖风，穿透了兽皮的阻隔，轻轻拂过她的耳膜。
她迟疑地、缓缓地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那一头标志性的、如同月华流泻般的银白长发，以及一双雾灰色的、宁静而深邃的眼眸。
是白辰。他去而复返。
他微微俯身看着她，俊秀的脸上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但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里，没有好奇，没有审视，更没有莉娜那样的轻蔑和恶意，只有一种平静的、专业的观察，以及一丝极淡的、却真实存在的怜悯。
他看到苏绵绵泛红的眼圈，看到被她放到一边、沾了灰尘的食物，再结合刚才隐约听到的争吵声，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没有再多问，只是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身，保持着一个不会让她感到威胁的距离。他将他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巧的兽皮包裹打开，里面整齐地放着几种不同的草药、干净的软布和一个小小的石臼。
他拿起其中一株开着淡紫色小花的草药，递到苏绵绵面前，用缓慢而清晰的语调说道：“紫云，止痛，消炎。”
然后他又指了指她之前被磨破的手腕。
苏绵绵愣愣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那株草药。她明白了，他是来给她换药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然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就湿了。在这个充满恶意和陌生的世界，这一点点不计回报的善意，显得如此珍贵，几乎击溃她强装出来的坚强。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泪憋回去，小心翼翼地伸出依旧带着淡淡红痕的手腕。
白辰的目光在她几乎愈合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灰色的眼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昨天的伤口还很严重，现在却只剩下浅淡的痕迹了。这恢复速度快得惊人。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动作轻柔地开始处理。他将那株紫云草和其他几种草药一起放入石臼，仔细捣碎，翠绿的汁液渗出，散发出更浓郁的清苦药香。
他用干净的软布蘸取药汁，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擦拭她的手腕和脚踝。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动作专业而轻柔，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仿佛不是在处理伤口，而是在完成一件精细的艺术品。
微凉的药汁接触到皮肤，带来舒适的感觉。苏绵绵安静地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银白色的长睫低垂，心里充满了感激。
“谢……谢。”她鼓起勇气，用刚刚从白辰那里学来的、极其生硬的兽语词汇，磕磕绊绊地表达感谢。
白辰捣药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看向她。那双雾灰色的眼眸里，似乎漾开了一丝极浅的笑意，如同微风吹过湖面泛起的涟漪。他点了点头，接受了他的感谢。
换好药，白辰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看着苏绵绵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和缺乏血色的嘴唇，沉吟了一下，从药包里又取出一种晒干的、暗红色的浆果，递给她几颗。
“红浆果，补血。”他简单地解释道，做了一个吃的动作。
苏绵绵接过那几颗干瘪的小果子，放入口中。果子很酸，但回味带着一丝甘甜。她慢慢地咀嚼着，感受着那酸涩的味道在口中化开，心里却泛起一点奇异的暖意。
她看着白辰仔细地收拾好他的药包，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强烈的念头。她需要沟通，需要了解更多这个世界，需要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
她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白辰，然后指向周围的环境，眼中流露出强烈的求知欲，用尽量简单的词汇和手势表达：“教……我……说……话？”
白辰看着她那笨拙又急切的样子，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再次闪过一丝微光。他似乎觉得有些有趣，又有些了然。
他点了点头，重新蹲下身。他拾起一根小树枝，在松软的泥地上划下第一个简单的符号，然后指向天空，用清晰缓慢的语调发出一个音节：“天。”
他又划下另一个符号，指向土地：“地。”
他指了指自己：“白辰。”然后又指向她，等待她的回应。
苏绵绵立刻明白了，这是最原始也是最有效的语言教学。她聚精会神地看着，跟着他一遍遍重复那些古怪却至关重要的音节。
“天。”
“地。”
“白辰。”
“苏……绵绵。”
她学得很慢，发音也古怪滑稽，但白辰始终很有耐心，没有丝毫不耐烦。他雾灰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她，偶尔会因为她某个特别离谱的发音而几不可查地弯一下嘴角，然后再次重复正确的读法。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在两人周围投下斑驳的光影。洞口一隅，凶狠的守卫，远处部落的喧嚣，似乎都暂时远去。只剩下一个清冷温柔的医者，和一个异世而来的灵魂，一个教得耐心，一个学得专注。
这短暂而平静的时光，像是冰冷黑暗里点燃的一小簇篝火，虽然微弱，却实实在在地温暖了苏绵绵几乎冻僵的心。
她看着地上那几个歪歪扭扭的符号，看着白辰耐心示范的侧脸，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也许，活下去，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绝望。
而白辰，这个沉默而温柔的银发医者，或许是她在这个残酷兽世里，遇到的第一个，可以真正称之为“希望”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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