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3月，野狼谷，绝密岩洞。
昏黄的油灯把陈虎佝偻的身影投射在岩壁上，像个正在炼丹的怪异巫师。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怪味。那是从赵家庄抢回来的“兴奋剂”原料，混合了硫磺、辣椒面、还有一种从山上采集的致幻毒蘑菇粉末，被放在一口大铁锅里熬煮。
“咳咳……咳……”
被五花大绑在旁边的佐藤医生被熏得眼泪直流，拼命想要把头缩进裤裆里。
“太君……不，好汉爷……这剂量太大了……”佐藤哆哆嗦嗦地喊道，“这东西要是烧起来，吸进去一口，人就不是疯了，是脑子直接烧坏了，会看到地狱的！”
“地狱？”陈虎只有一只手能动，他用那只缠着纱布的断手夹着一根木棍，在锅里搅动着那粘稠的黑色液体，烧伤毁容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
“我们要去的地方，本来就是地狱。”
陈虎转过头，看着正在洞口擦枪的林远山。
“林哥，这玩意儿我给它起了个名，叫‘黄泉路’。只要风向对，一把火点着，这烟飘过去，哪怕是大罗金仙，也得给我乖乖地把枪放下，跪在地上喊娘。”
林远山没有回头，他的注意力全在手中的98K上。
这三天，他把这把枪拆解了无数遍。每一个零件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枪膛里的膛线被保养得光亮如镜。
他在调整心态。
北村正雄选在黑风口，绝不是随意的。
那是太行山的一处风口，两山夹一沟，地形如同一个巨大的漏斗。那里常年刮着五六级的旋风，风向飘忽不定，乱得没有任何规律。
对于狙击手来说，那是禁区。
在那样的乱风中，子弹飞出两百米就会被吹偏，根本无法进行精准的远程射击。
“他在封我的枪。”林远山低声自语，“他知道我会‘听风’，所以他选了一个连风都听不懂的地方。”
“而且，”赵铁柱抱着那挺歪把子机枪走过来，眉头紧锁，“那地方三面绝壁，只有一条羊肠小道上去。那是死地。咱们四个上去，就是活靶子。三十个狙击手，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咱们淹死。”
“所以不能硬拼。”林远山收起枪，站起身。
他走到陈虎身边，看着那一锅黑乎乎的毒剂。
“这‘黄泉路’，就是我们唯一的变数。”
林远山看向王麻子。
王麻子正缩在角落里，手里攥着一把匕首，眼神时而呆滞，时而凶狠。药物的后遗症还在，但他听到“北村”两个字时，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杀意是清醒的。
“麻子。”林远山走过去，蹲在他面前，“还能看清东西吗？”
王麻子抬起头，虽然手在抖，但那双眼睛依然锐利。
“能。”他咬着牙，“化成灰我也认得。”
“好。”林远山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你是我的眼睛。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在乱风中，帮我找出北村的位置。”
“只要找到他，哪怕只有一秒钟的机会……”
林远山摸了摸枪栓上的红绳。
“我就能送他上路。”
……
第三天，清晨。黑风口。
天色阴沉得像一块生铁，厚重的乌云压在山顶，仿佛触手可及。
狂风呼啸，卷着砂石和枯草，在峡谷中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响。这里的风不是直着吹的，而是像漩涡一样，在山壁之间来回激荡。
林远山、赵铁柱、小石头、王麻子。
四个人，站在了黑风口的入口处。
前方，是一条长达五百米的狭窄山道，两侧是陡峭的石壁。尽头是一块开阔的高地，那里有一座废弃的古烽火台。
那里，就是北村设下的“擂台”。
“来了。”
赵铁柱端起机枪，挡在最前面。
在那烽火台上，高高地挂着一面日章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而在旗帜下，摆着一张太师椅。
一个人影坐在椅子上，穿着黄呢子大衣，戴着白手套，手里端着一杯红酒。
北村正雄。
他就像是在自家后花园赏景一样，惬意而从容。
而在他周围的乱石堆、枯草丛、岩缝里，虽然看似空无一人，但那种令人窒息的杀气，却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了整个峡谷。
三十个顶尖狙击手。 三十个注射了“兴奋剂”的杀人机器。 就潜伏在这风声鹤唳的乱石之中。
“林桑！”
北村的声音通过大功率扩音器，穿透了风声，清晰地传了下来。
“你很守时。我很欣慰。”
北村站起身，举起酒杯，对着林远山遥遥一敬。
“我知道你带了什么。那批药，还有你那个残废的爆破手做的小玩意儿。”
林远山心中一凛。北村知道？
“但是，没用的。”北村笑了，笑声狂妄，“看看这风。这是‘乱风’。你的毒烟，你的子弹，在这里都会失去方向。而我的士兵……”
北村打了个响指。
“唰！”
烽火台两侧的岩石后，突然站起了十几个身影。
他们穿着特制的防风服，脸上……戴着防毒面具！
“他们不怕毒烟。”北村冷冷地说，“而且，他们注射了药物。他们的反应速度是常人的两倍。在这两百米的距离内，他们不需要瞄准，凭借本能就能把你打成筛子。”
“林远山，这是我为你精心准备的——死局。”
话音刚落。
“砰！”
一声枪响，毫无征兆地从左侧的峭壁上响起。
“小心！”
林远山猛地推开小石头。
一颗子弹打在小石头脚边的岩石上，溅起一串火星。
紧接着，枪声大作！
“砰砰砰砰——”
不是乱枪，而是极其有节奏的、来自四面八方的精准点射。
那三十个狙击手并没有全部暴露，他们分成了三组。一组在明处吸引火力，两组在暗处交叉射击。
子弹像雨点一样泼洒在狭窄的山道上。
“隐蔽！找掩体！！”赵铁柱大吼，抱着机枪滚到一块巨石后面，对着上方疯狂扫射压制。
但鬼子太快了！
正如北村所说，这群注射了药物的狙击手，动作快得像猿猴。他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根本不给赵铁柱瞄准的机会。
“呃！”
小石头一声闷哼，手臂上爆出一团血花。
“石头！”林远山扑过去，把他拖到岩石死角。
“师父，我没事……就是擦破点皮……”小石头疼得满头冷汗，但还死死抓着枪。
“别露头！”林远山按住他，“他们的枪法很准，而且预判了我们的位置。”
这是真正的“猎犬”战术升级版。
如果是以前，林远山可以靠“听风”来反击。但在黑风口，风声太乱了！呜呜的风声掩盖了枪声的方向，紊乱的气流让子弹的轨迹变得诡异莫测。
林远山试着探出头开了一枪。
“砰！”
子弹在狂风中画出一道弧线，偏离目标足足两米，打在了空地上。
“没用！”林远山缩回来，脸色铁青，“风太大，太乱！超过一百米根本没准头！”
而鬼子占据了制高点和有利地形，又是多人交叉火力，完全压制住了他们。
“林哥！用‘黄泉路’吧！”赵铁柱吼道，“管他风向乱不乱，扔出去再说！”
“不行！”林远山看着风向，“现在的风是往我们这边吹的！扔出去就是熏死自己！”
这就是北村选在黑风口的原因。
他算死了一切。
“哈哈哈哈……”
烽火台上，传来北村的笑声。
“怎么了林桑？你的神奇枪法呢？你的土炸弹呢？”
“既然你不动，那就让我来帮你动。”
北村一挥手。
两侧峭壁上的日军狙击手，竟然开始向下投掷手雷！
不是普通的手雷，而是……燃烧弹！
“呼——！！”
几十颗燃烧弹落在山道上，瞬间燃起一片火海。
枯草、灌木被点燃，大火借着风势，迅速向林远山他们藏身的岩石蔓延过来。
“他要烧死我们！”王麻子惊恐地喊道，火光让他想起了在太原的那场噩梦，他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前有狙击手，后有悬崖，中间是大火。
这就是北村的“陷阱”。
他根本没打算跟林远山玩什么公平对决。他要的是虐杀，是用绝对的优势和地形，把这支让他丢尽脸面的小队，活活烧死、困死。
“林子！没退路了！跟他们拼了！”赵铁柱端起机枪就要冲出去。
“回来！”林远山一把拽住他，“冲出去就是靶子！”
火越来越大，热浪灼人。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师父……咳咳……我们要死在这儿了吗？”小石头捂着嘴，咳嗽不止。
林远山看着周围的火海，看着高处那个不可一世的身影。
绝境。
真正的绝境。
但他没有绝望。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了山道侧面，那个风口最狭窄的地方。
那里的风，因为地形的压缩，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向上的旋风口。
林远山脑海中灵光一闪。
“虎子说过……只要风向对……”
他猛地转头看向赵铁柱背着的那个大铁罐子——那是陈虎做的特制发烟罐。
“老赵！”林远山吼道，“把那罐子给我！”
“你要干啥？现在风是逆的啊！”
“不！地面风是逆的，但那里……”林远山指着那个旋风口，“那里的风是往上卷的！直通烽火台！”
这是一种极其冒险的赌博。
利用峡谷的“烟囱效应”。
如果成功，毒烟会被旋风卷上去，直接灌进北村的指挥所。 如果失败，风向一变，他们就会先被毒死。
“赌一把！”
林远山抱起那个滚烫的发烟罐，不顾大火烧灼着衣角，像一头猎豹冲向了那个旋风口。
“拦住他！！”北村在上面看出了端倪，大声吼道。
“砰砰砰砰！”
密集的子弹追着林远山的脚后跟。
“掩护师父！！”小石头不要命地探出头，也不管准不准，对着上面就是一通乱射。赵铁柱也架起机枪，疯狂扫射。
林远山在弹雨中狂奔。
一颗子弹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血槽。 一颗子弹打穿了他的衣袖。
但他没有停。
冲到旋风口下，林远山猛地拔开发烟罐的引信，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几十斤重的铁罐子，顺着风向，狠狠地抛进了那个向上的气流中！
“给老子……上去！！！”
铁罐子在空中翻滚着，被那股强劲的旋风裹挟着，像一条黑龙，呼啸着冲向了高空。
“噗——”
半空中，发烟罐喷出了浓烈的、黄绿色的烟雾。
这烟雾没有散开，而是被旋风束缚着，形成了一根巨大的毒烟柱，直直地……撞向了烽火台！
“八嘎！！”
北村正雄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千算万算，算准了风向，算准了地形，唯独没算出这黑风口的“妖风”！
那股带着剧毒和致幻剂的烟雾，瞬间笼罩了整个烽火台和周边的狙击阵地。
即便那些日军戴着防毒面具，但这种由陈虎特制的“黄泉路”，渗透性极强，那是针对皮肤和神经的！
“咳咳咳！！” “啊！我的眼睛！！” “有鬼！有鬼啊！！”
这就是致幻剂的威力。
烟雾中，那些注射了兴奋剂、神经本来就处于高度亢奋状态的日军狙击手，瞬间崩溃了。他们看到了幻觉，看到了无数的恶鬼向他们索命。
有的开始疯狂地对着空气开枪，有的撕扯着自己的喉咙，有的甚至直接跳下了悬崖。
阵脚大乱！
“就是现在！”
林远山从岩石后站了起来。
在这混乱的烟雾和狂风中，他是唯一清醒的猎人。
他不需要看清人。 他只需要看清那个最显眼的目标——那个穿着黄大衣的身影。
北村正雄捂着口鼻，正在试图逃离烽火台。
林远山举起98K。
风依然很大，依然很乱。
但他不需要听风了。
因为这一次，风是他的帮手。那股带着毒烟的旋风，就是最好的指引。
“北村。”
林远山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穿过烟雾，带着复仇的怒火，飞向了那个不可一世的对手。
北村身形一晃。
他没有倒下。
那一枪，打中了他的腿。
北村单膝跪地，但他并没有慌乱。他猛地回头，那双即使在毒烟中依然阴狠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林远山的位置。
他举起了手中的九七式狙击步枪。
“来啊！！”北村嘶吼着，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这是最后的对决。
隔着五百米的毒烟与烈火，两个顶尖的狙击手，同时拉动了枪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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