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驶入一座略显繁华的镇子时,日头已经升得老高。
李莲花将车驾停在镇外僻静处,仔细为杨婵系好衣带。
宽大的男子衣衫在她身上空荡荡地晃着,更显得她身形纤细。
“带婵儿去买新衣裳,可好?”他柔声问,指尖拂过她略显粗糙的衣料。
这粗布衣裳,实在配不上她一身冰肌玉骨。
杨婵用力点头,眉眼弯弯地笑:“好呀,我们去买新衣裳!”
李莲花微微一笑,取出自己最好的一件外衫——虽也半旧,但料子细软些,仔细给她披上,又拿出一顶素纱帷帽。
“来,把这个戴上。”薄纱垂下,遮住了她那过于惊人的容貌。
并非不愿她示人,而是这江湖险恶,他不得不防。
镇上铺子不多。
李莲花牵着杨婵,径直走向最干净的一家布庄。
狐狸精乖巧地跟在脚边。
掌柜妇人打量着戴帷帽的杨婵,虽不见容貌,但那身段气度已让她啧啧称奇:“公子好福气,尊夫人真是……仙子般的人物。”
李莲花心知杨婵容貌太过惹眼,不欲多生事端,只淡淡一笑,并未接话,转而将注意力放在布料上。
他仔细挑选着,指尖抚过一匹质地柔软的月白细棉……思绪莫名飘远,忆起解毒时掌下那滑腻温润的触感……
“咳咳……”他猛地回神,一阵不自在的燥热涌上,一时之间竟剧烈咳嗽起来,耳根悄然泛红。
“夫君?”帷帽下传来杨婵担忧的轻唤,一只微凉的小手钻进他的掌心。
“没事。”李莲花稳住气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指向那月白细棉和另一匹水蓝软缎,“麻烦掌柜,用这两匹布,按她的身形做两身衣裙。再要几套贴身中衣,料子务必最柔软。”
他顿了顿,“小衣和鞋袜也要。”
掌柜的连连应下,取来软尺。
量尺寸时,杨婵有些无措地站着,全靠李莲花在一旁温声引导:“婵儿,抬手。”“站直些,乖。”
量到腰身、胸围等处时,李莲花站在一旁,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心跳竟有些失序。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窗外,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那日……他再次低咳两声,以拳抵唇。
结账时,钱袋里的银钱已去了大半。
他面色不变,平静地付了账,约定好来取成衣的时日。
走出布庄,他又牵着杨婵去鞋铺,为她选了一双软底绣鞋,亲自蹲下身帮她试穿。
看着她终于脱下不合脚的旧鞋,踩着新鞋小心翼翼、满是新奇地在地上轻踩,发出欢喜的轻笑。
李莲花觉得,方才花出去的那些银钱,实在值得得很。
只是,握着手中所剩无几的铜板,他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得尽快寻个地方行医问诊,赚些银钱度日了。
他低头,看着正笨拙抚摸鞋面上绣花的杨婵,伸手为她理了理帷帽的轻纱。
“走吧,婵儿,我们回家。”
“回家!”杨婵学着他的话,欢快地应着,紧紧回握住他的手。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李莲花握紧掌心那份柔软的依赖,感受着体内久违的充盈生机。
这条失而复得的命,从此有了必须倾力守护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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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莲花楼停靠在一处临近溪流的平坦草地上。
李莲花熟练地生起灶火,准备如过去九年那般,对付一顿简单的晚膳。
他取出米粮和昨日买的青菜,动作麻利地清洗起来。
杨婵原本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火,但当李莲花将洗干净的青菜直接下锅时,她忽然站起身,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
“夫君,”她指了指锅里,又指了指自己,眼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婵儿…来做。”
李莲花一愣,看着她纯净却执着的眼神,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锅铲递给了她,柔声道:“小心些,别烫着。”
杨婵接过锅铲。
那一瞬间,她执铲的姿态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与生俱来的娴雅从容,与平日的纯真懵懂判若两人。
她并未多言,只是示意李莲花站到一旁,然后动作流畅地重新热锅。
素手纤纤,掂勺、调味、翻炒,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带着浑然天成的韵律。
她甚至能精准判断火候,在恰当的时机加入清水,盖上锅盖焖煮。
李莲花站在一旁,看得有些怔忡。
眼前的女子,穿着他宽大的旧衣,却能在简陋的灶台前,将最普通的食材摆弄得如同艺术。
那专注的侧脸在火光映照下,美得惊心动魄,更透着一股不属于凡尘烟火气的清贵。
她……究竟是谁?
不多时,一股诱人的饭菜香气便弥漫开来,与李莲花平日做出的、仅仅能果腹的食物味道截然不同。
饭菜上桌,简单的清炒时蔬,一锅软硬适中的白粥,却色泽鲜亮,香气扑鼻。
李莲花迟疑地尝了一口——
他拿着筷子的手猛地顿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味道!
他……他竟然尝到了味道!
不是过去九年食物如嚼蜡的麻木,而是真切尝到了蔬菜的清甜、盐的咸鲜、油润的香气。
久违的味觉如清泉涌入干涸河床,瞬间冲击感官。
碧茶之毒侵蚀多年,味觉渐失,他早已习惯。
如今……
想到解毒的方式……李莲花耳根骤红,热意迅速漫过脸颊,连指尖都微微发烫。
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
杨婵正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嫣红的唇瓣贴着碗沿,被热气熏得愈发水润,神情满足得像只餍足的小猫。
他心头莫名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着燥热直冲头顶,脑子里“嗡”的一声,差点被自己呛到。
是啊!他昨日已经解毒了!而且……
“夫君?”杨婵见他脸颊泛红,怔怔看着自己,疑惑地歪了歪头。
这一歪头,几缕青丝滑落颊边,更添了几分纯真妩媚。
她放下碗,探身过来,伸出微凉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发烫的耳垂,“你的耳朵,好红呀。”
那微凉的触感让李莲花浑身一僵,心跳骤然失序。
他下意识往后一缩,差点从凳子上弹起来,慌乱中碰倒了手边的水杯。
“没、没事!就是……火、火有点旺!”他手忙脚乱地扶起杯子,语无伦次,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敢再去看她那近在咫尺、写满无辜和关切的脸。
杨婵被他过激的反应逗得抿唇一笑,那笑意如春水破冰,清澈又温柔。
完了。李莲花心想。
只这一个笑,便将刚涌起的疑窦、毒解的惊愕、寻人的沉重……冲得烟消云散。
脑中霎时空了,唯余这笑靥,与她指尖那点微凉。
什么原则,什么怀疑,什么深究……在她这一笑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定了定神,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很好吃,是夫君吃过……最好吃的。”这话发自肺腑,却也带着一丝仍未平复的微颤。
他心中疑窦翻涌,却像隔着一层暖昧的纱。
他压下翻腾的思绪,又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她碗里,温声道:“婵儿做得真好,快多吃些。”
杨婵见他喜欢,立刻眉眼弯弯,满足地吃了起来。
李莲花看着她的笑颜,默默扒了口饭,暗自决定:算了,明天再想。
今晚……就先这样吧。
夜深人静时,李莲花看着在身边安然入睡的杨婵,轻轻替她掖好被角。
指尖下意识抚过自己丹田——那里内力充盈,生机勃勃,碧茶之毒带来的阴寒与滞涩已彻底消失。
他忽然有些后怕,又觉无比庆幸。
若毒未解,以他从前那副残破身躯,如何能护得住她这样一轮纤尘不染的明月?
怕是连这简陋的莲花楼都未必能走得长远。
如今……很好。
毒解了,命捡回来了。
这条命不仅能继续寻找师兄的下落,——哦,对了,师兄。
这个念头像水底的泡泡,轻轻浮起,却在接触到杨婵均匀呼吸的瞬间,“啵”的一声,破掉了。
算了,明日……明日再仔细筹谋也不迟。
月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杨婵恬静的睡颜上。
李莲花轻轻替她掖好被角,目光落在窗外皎洁的月色上。
无论如何,身体确已转好。
而她,此刻便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既已许诺,自当护她周全。
至于秘密……徐徐图之,不急。
只是在此之前……
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能这样陪她护她,竟成了漂泊半生后最意外也最甘愿的归宿。
他无声叹气,嘴角却悄然上扬。
算了。李相夷也好,李莲花也罢。原则与怀疑,偶尔……也可暂放。
尤其是,当她就在触手可及之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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