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节一马当先，两百亲卫铁骑如影随形，卷起烟尘，直扑东北山林深处。随行的将领与使者们策马紧随其后，人人屏息凝神，既为那传说中的鹿王，也为在皇帝面前一展身手的机会。
越是深入，林木愈发茂密苍翠，光线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鸟兽似乎都被先前的大规模围猎惊走，四周除了马蹄踏碎枯枝败叶的声响和队伍自身带起的风声，竟显得异常寂静，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
那名陇右使者的坐骑，不知不觉间稍稍落后了半个马身，恰好位于程知节亲卫队的外围边缘。他低垂着头，仿佛在专心控马，但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灵敏的探针，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的地形——左侧是一面陡峭的、布满藤蔓和乱石的山坡，右侧则是一片视线难以穿透的、幽深的灌木丛。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握着缰绳的手心沁出冰冷的汗珠，但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却稳稳地按在了腰侧那柄装饰华丽的短刃上。这柄刀，入宫时经过严密检查，被认定为礼仪配饰，无人察觉其刀鞘内暗藏的机括与淬炼的锋芒。
就在这时，前方斥候所指的方向，林木间隙中，隐约可见一群受惊的野鹿正慌乱奔逃，其中一头雄鹿体型格外硕大，鹿角峥嵘，在斑驳的光线下泛着古铜色的光泽，正是鹿王！
“陛下！鹿王在那里！”一名眼尖的将领兴奋地指向左前方。
程知节精神一振，目光瞬间锁定了那头矫健的雄鹿，一股狩猎的兴奋与帝王的征服欲同时涌起。他猛地一夹马腹，“踏燕”会意，长嘶一声，骤然加速，如同离弦之箭般脱离了大部队少许，朝着鹿王斜刺里冲去！他要亲手猎杀这头象征着祥瑞与力量的兽王！
“护驾！”亲卫统领见状，急忙呼喝，催动部下紧紧跟上。
然而，就在这注意力被鹿王吸引、队形因皇帝突然加速而出现刹那散乱的瞬间——
异变陡生！
“咻——！”
一支弩箭，并非来自前方鹿群，而是从右侧那片幽深的灌木丛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毒蛇出洞，直射程知节因策马前冲而微微暴露的右侧肋下！时机、角度，拿捏得妙到毫处！
这一箭来得太过突然，太过隐蔽！所有人都被鹿王和皇帝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谁能料到杀机竟来自侧面？
“陛下小心！”
惊呼声四起！亲卫们目眦欲裂，想要扑上前阻挡，却已来不及！
程知节到底是身经百战的沙场宿将，对危险的直觉救了他一命。听到那细微却致命的破空声，他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向左侧伏低身体！
“噗嗤！”
弩箭未能射中肋下要害，却狠狠扎入了他的右臂肩胛处！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身体剧震，闷哼一声，险些从马背上栽落！鲜血瞬间染红了玄色的戎装！
“有刺客！”
“护驾！护驾！”
场面瞬间大乱！亲卫们如同被激怒的蜂群，一部分人疯狂地扑向箭矢射来的灌木丛，刀剑齐出；另一部分人则迅速围拢过来，用身体组成人墙，将程知节护在中心。
然而，刺杀并未结束！
几乎在弩箭射出的同时，那名陇右使者动了！他等待的就是这混乱的、所有人注意力都被皇帝遇袭吸引的绝佳时机！
他猛地从马背上跃起，身形如鹞鹰般扑向被亲卫团团护住的程知节！手中那柄华丽的短刃已然出鞘，刀身在林间光线下反射出幽蓝的淬毒光泽！他的目标，直指程知节的咽喉！
“狗皇帝！受死！”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眼中是积压已久的仇恨与决绝！
这一下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谁也没想到，刺客竟然就隐藏在他们随行的队伍之中！
“拦住他！”亲卫统领嘶声怒吼，数柄长刀同时斩向身在半空的陇右使者。
但那使者身手极其矫健，竟在空中诡异的一扭，避开了大部分刀锋，虽然腿上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去势却丝毫不减，短刃依旧执着地刺向程知节的脖颈！
程知节右臂重伤，剧痛钻心，行动受阻，眼看那淬毒的刀尖就要及体！
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是程知节！他在剧痛和危机中，爆发出惊人的悍勇，完好的左臂猛地一挥，用手中那张沉重的铁胎弓的弓背，狠狠砸在了陇右使者的手腕上！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
陇右使者惨叫一声，短刃脱手飞出。但他眼中狠厉之色不减，竟张开嘴，露出森白牙齿，如同濒死野兽般，仍想扑上来撕咬！
“死！”
周围的亲卫岂会再给他机会？数柄长刀同时捅入他的身体，瞬间将他扎成了血葫芦！陇右使者瞪大着不甘的双眼，重重摔落在地，抽搐两下，便没了声息。
而从右侧灌木丛中射箭的刺客，也在亲卫们疯狂的围攻下，很快被乱刀分尸。
刺杀，在电光火石间开始，又在血雨腥风中迅速结束。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十数息时间。
场面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伤者的呻吟。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
程知节脸色苍白，额头冷汗涔涔，右肩处的箭伤血流如注，将他半边身子都染红了。他靠在亲卫身上，目光扫过地上那两具刺客的尸体，尤其是那名陇右使者扭曲的面容，眼中先是劫后余生的暴怒，随即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刺骨的杀意。
陇右……好一个陇右！
他强忍着剧痛和眩晕，从牙缝里挤出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
“传朕旨意……陇右节度使……图谋弑君……形同造反……给朕……夷其九族！”
“封锁猎场……彻查……所有随行人员……有嫌疑者……格杀勿论！”
说完这几句，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陛下！”
“快！御医！御医！”
亲卫们惊慌失措，连忙簇拥着昏迷的皇帝，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向着观猎台方向撤退。
而那头引发了一切的鹿王，早已趁着混乱，消失在密林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上林春狩，最终以一场血腥的弑君未遂案，仓促收场。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带着浓重的血腥气，率先飞回了波谲云诡的京城，也必将以更快的速度，震撼整个天下。
远在深宫倦勤斋的沈月曦，在日落时分，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她推开针线，走到窗边，望着西方天际那如血般绚烂的晚霞，久久不语。
山雨，终究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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