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远攥着那张冰凉的纸条，如同攥着一块烧红的炭，冷汗浸透了内衫。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他惊恐万状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窗外的窥视感已经消失，但那种如芒在背的寒意却挥之不去。
“朔风之物”……老地方……妻儿性命……这几个词在他脑中疯狂盘旋。他当然知道“朔风”指的是什么，那是周大将军麾下最精锐、也最隐秘的“朔风营”！那批以“边防特急”名义调出的弩箭部件，最终目的地正是朔风营在边境的一处秘密补给点！这本来是绝密，连兵部存档都被他做了手脚，回执也“遗失”了，怎么会泄露？还被用来威胁自己？
“府中”……究竟是哪个府？安平侯府已倒，靖国公府自身难保，难道是周大将军府？可大将军为何要用这种恐吓的方式？还是说，这根本就是朝廷的陷阱，故意诈他？
吴文远心乱如麻。他想起高拱那锐利如刀的眼神，想起今日都察院问话时旁敲侧击提及的“军械非常规调拨”，越想越觉得朝廷已经怀疑到他头上。这张纸条，如果是朝廷的试探，他若按指示行动，便是自投罗网；若是周大将军的警告或命令，他不从，妻儿危矣，大将军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可能泄密的下属！
进退维谷！吴文远瘫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绝望。他当初贪图周大将军许诺的富贵和靠山，一步步陷进来，如今才发现，这竟是一条无法回头的绝路！
就在他惶惶不可终日之时，书房门再次被轻轻敲响，这次是老管家略显惊慌的声音：“老爷，老爷！门外……门外来了几个官差，说是都察院的，有紧急公务，请老爷立刻过去一趟！”
都察院！又来了！吴文远浑身一颤，手中的纸条差点掉落。他手忙脚乱地将纸条塞进嘴里，胡乱咀嚼几下，强咽了下去，呛得满脸通红。毁灭了证据，但恐惧却更甚。都察院深夜来人，绝非好事！
“知道了……就说我更衣便来。”吴文远强作镇定，声音却带着颤抖。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衣冠，瞥了一眼那个藏着密信和草稿的暗格，犹豫一瞬，终究没敢在此时处理，只能怀着侥幸心理，希望官差只是例行公事。
他走出书房，来到前厅。只见三名身着都察院服饰的差役肃立等候，为首一人面色冷峻，正是高拱麾下一名以铁面着称的御史随员。
“吴主事，打扰了。”那随员拱手，语气公式化，“高大人有请，关于西北军械调拨一事，尚有几点细节需连夜核实，请吴主事随我等走一趟吧。”
连夜核实！吴文远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他强笑道：“不知是何等要事，需如此急切？下官……下官明日一早还要去衙门点卯……”
“事涉边防军务，不敢耽搁。吴主事，请。”那随员不容分说，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另外两名差役也上前一步，隐隐形成包围之势。
吴文远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他回头看了一眼内宅方向，眼中充满不甘与恐惧，最终还是迈着沉重的步伐，跟着差役走出了宅门。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被带离后，两条黑影如同狸猫般，从宅院侧墙翻入，径直潜向他的书房。
乾元宫中，沈月曦同样未眠。她刚刚收到了韩七通过特殊渠道送回的第一份急报：吴文远收到不明威胁纸条，内容提及“朔风之物”转移，并以其妻儿相胁。随后，吴文远被都察院差役带走。
“果然急了。”沈月曦看着纸条，眼神冰冷。对方显然察觉到了吴文远被调查的压力，试图逼迫他转移或销毁证据，甚至可能想借机设下圈套。而高拱的第二次连夜传唤，虽是她示意施加压力，却也巧合地打乱了对方的节奏。
“韩七他们潜入书房，可还顺利？”沈月曦问冯保。
“回娘娘，韩七方才又传来消息，已顺利进入书房，正在搜查。吴文远被突然带走，未曾来得及处理暗格，已被他们找到。里面除了几封与西北边镇将领的寻常问候信函（可能用了密语），还有……一份关于那批弩箭部件调拨的草拟文书，上面有吴文远修改的痕迹，其中接收方一处原本模糊的番号被特意描清，正是‘朔风营丙字库’！此外，还有半张被撕毁的便笺残片，上面只有几个字，似是地名，隐约可辨‘西郊……枯柳……’。”
西郊枯柳？沈月曦心头一动。西郊范围很广，但“枯柳”很可能是一个具体地点的标识。这会不会就是纸条上说的“老地方”？是交接地点？还是藏匿地点？
“立刻传令韩七，将找到的所有东西，尤其是那半张残片，原样拓印或记下，原件小心放回原处，莫要留下痕迹。然后撤出，继续监视吴宅，尤其是关注其家眷动向。”沈月曦快速下令，“同时，派人根据‘西郊枯柳’这个线索，在西郊所有可能有枯柳标识的地方秘密排查，但切忌打草惊蛇！”
“是！”冯保应声，急忙去安排。
沈月曦在殿内踱步，思绪飞转。吴文远被都察院带走，对方很可能会采取进一步行动，要么灭口，要么营救，要么……加速那批弩箭部件的转移！西郊枯柳，是关键！
她需要做出决断，是继续监视等待，还是主动出击，控制那个可能的交接或藏匿地点？
风险在于，若“枯柳”是陷阱，或者对方改变计划，则徒劳无功，甚至暴露己方行动。但若等待，可能错失截获赃物、甚至抓住现行犯的良机。
就在她权衡之际，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当值的靖安卫暗桩（伪装成侍卫）未经通传便快步闯入，脸上带着罕见的惊惶：“娘娘！宫外急报！西郊……西郊方向起火！火势甚大，映红半边天！看方位……似乎就在我们的人正在排查的区域附近！”
西郊起火？！沈月曦猛地转身，看向西面窗户。果然，只见西边天际，一片不正常的橘红色正在晕染开来，即使在宫中也隐约可见！
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纵火，毁灭证据或制造混乱？
“传韩七！立刻去查明起火具体地点，是否与‘枯柳’有关！命京城戍卫和五城兵马司立刻派人救火，但需警惕有人趁乱行事！宫中侍卫亲军，全部进入最高戒备！”沈月曦一连串命令脱口而出，心中警铃大作。
对方动手了！而且如此果决狠辣！这把火，烧掉的恐怕不只是房屋草木！
她快步走到殿门前，望着西边那片越来越亮的火光，秋夜的寒风拂面，带着远处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焦糊气息。
图穷匕见。
这把火，就是那骤然亮出的匕首寒光！
而她，必须在这火光与混乱中，看清握刀之人，并斩断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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