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鸣寺的地宫温暖干燥，青石地面上纤尘不染。这里俨然是一座精心构建的地下城池：石屋错落有致，沿着蜿蜒的甬道延伸，石壁上的火光跃动，这段时间苍雪和寒山众人都躲在这里，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地宫的深处，粮食、腌菜、谷物、药品一应俱全。若非如此，他们恐怕早已和外面的灾民一样，在饥饿与混乱中挣扎。
那日的劫难，仍历历在目。
难民如潮水般涌入悲鸣寺，饥饿和寒冷让他们变得疯狂。粮仓被砸开，贡品被哄抢，连佛前的供果都未能幸免。唯有地宫和藏药库，因入口隐秘，躲过一劫。
杨易易带兵冲杀驱散难民的时候，悲鸣寺内已经抢无可抢，禅室、精舍、库房……甚至连大殿外的门槛都被抢走了。
这些难民在杨易易的驱赶下如蝗虫般散去，转而扑向桃浪城的粮仓、米铺，甚至朱门大户的高墙也挡不住他们的脚步。
桃浪城，已成炼狱。
在永夜的夜幕下，四处火光冲天而起，浓烟遮蔽了月光和星辰。
街道上尸骸横陈，无人收敛。
密道里挤满了逃命的人，前赴后继，直至通道被堵死。后来者不得不踩着同伴的尸体前进，甚至不得不先拖出一些尸体扔出来，才能勉强挤出一条生路。
桃浪守城军全军覆没，李沐光和杨木木带着一部分军队退入密道，而杨易易则带着剩下的人死守悲鸣寺。
桃浪的官府早已溃散，城中无兵无将，只剩下绝望的百姓自发结队，推着独轮车，将最后一点粮食和药材运往北方——上寒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杨易易每日都会带人巡查悲鸣寺四周，归来时，铠甲上沾满血迹和冰霜。
“院长大人，城东的粮仓烧光了。”
“慈航大师，南街的暴民开始吃人。”
“北边的路……已经断了。”
这一日，地宫内的中央议事厅内，数十盏青铜灯静静燃烧，将宽敞的石室映照得通明。苍雪端坐在主位，指尖轻叩案几，听着众人商议。
“吱呀——”
厚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杨易易走了进来。
杨易易披着霜雪踏入厅内，轻甲上还凝着冰凌。这位雪境的将领家中原本也供奉苏北真神，自听闻神谕后便对苍雪执礼甚恭。他朝主座深深一揖，铁甲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院长大人，慈航大师。悲鸣寺方圆五里已无难民踪迹。“
慈航缓缓睁眼，手中念珠一顿：“都走了？”
“是。”杨易易解下沾雪的披风，“连降三日暴雪，气温骤降。难民要么沿官道北上，要么钻进了寒山密道。如今的桃浪城也已十室九空。”
苍雪眸光扫过厅内众人。天璇、诗魄、诗尾、温夜等人在下方依次站立。
“是时候回寒山了。”苍雪的声音清冷。
“院长大人。”慈航微微倾身，“圣上在密道中已经走远，要去寒山如今那条密道最为保险，院长大人不如带着众人从原来的密道回寒山。物资由悲鸣寺来运输，这地宫里还有不少。”
诗尾站出来说道：“城中的制药坊也大多建在地下，那里还有我们的药品和护卫，也可以调度过来护送院长大人。”
诗魄捻着胡须，摇摇头：“圣上对院长大人有敌意，万一密道中相遇，恐怕不会那么太平。”他说得简短，但众人都明白其中凶险。
温夜在一旁抱剑而立：“不错。若在地表相遇也许还能交错开，在密道中若雪境发难，我们措手不及。”又问，“诗魄大人，以你所见，地表哪条路去寒山最安全？”
诗魄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诗尾抢先截住话头：“恐怕都不太平。我们和天璇长老一路建制药坊，别说难民，好多官道都已经被银河水泛滥冲毁了。”
厅内一时寂静，只听得灯芯燃烧的细微声响。
地宫温暖的灯光下，苍黄静默地站在角落阴影处，听着众人的商议，一言不发。
自从生烟离世后，他就像被抽走了魂魄般沉默寡言。
生烟的尸体最后就被埋在了悲鸣寺之中。下葬的那一天，他将她最爱的金菊簪轻轻别在她鬓边，而自己则始终贴身带着她赠予的琉璃盏。此刻他腰间盏中的绕指柔泛着幽光一闪一闪的，将他的面容勾勒得愈发憔悴。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苍雪身上，耳边的议论声仿佛隔着一层纱。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抚上琉璃盏外垂落的紫色络子，那柔软的丝线让他鼻尖一酸。信物犹在，伊人已逝，只剩记忆中的音容笑貌在心头萦绕。
“院长大人！难民涌向寒山，恐怕会爆发第二波裂死病疫情。”诗尾突然朗声道，声音在地宫中回荡，“我愿留守桃浪，继续生产裂死病解药。生烟改良的方子疗效显着，我们可以通过密道源源不断将药品送往寒山。”
苍雪看着诗尾，已经年过六十的她也已经白发苍苍。她问道：“诗尾大人，那你什么时候回寒山？”
诗尾摇头笑道：“我几十岁的人了，即便现在即死，也不算夭折。我活这一辈子，寿也够了，不如就留在桃浪城里做你们的后援。”
天璇鼻子一酸，正要说什么，只听诗尾环顾四下，大声问道：“可有人愿意随我一同留在桃浪制作解药？”
“我愿留下！”
“我也愿留下！”
几名药师长老相继请命，紧接着几位护卫也挺身而出：“诗尾大人，我守护你们！”
“我们也是！”
诗尾赞道：“好！不错！你们不怕死的都跟我留下！”诗尾开怀大笑，带着众人向苍雪深深一拜，“我们留守桃浪，请院长大人成全。”
苍雪眼中泪光闪动，缓缓点头。
苍黄听到“生烟“二字时，指节不自觉地收紧，琉璃盏在他掌心微微发烫。
阿烟，你留下的药方终于能救更多人了，你看见了吗？
琉璃盏里的绕指柔忽然就这样闪了一闪，仿佛感知到了苍黄的心思一般。
忽然，苍黄从角落里站出来，对着苍雪拜道：“院长大人，十三想去青山之巅的求救塔发求救信号。”久未开口的嗓音有些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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