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些窃窃私语开始在市井间流传开来。
起初只是模糊的猜测：“听说了吗？凉州这事儿……好像没那么简单……”
“咋了？王爷除了旱魃，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好事？哼，福兮祸之所伏哦……你不想想，那旱魃是那么好除的？凭什么别人都不行，就他一个傻子行？”
流言如同瘟疫般悄然扩散，并且迅速变得具体、恶毒。
“我远房表舅的二叔在报国寺当杂役，听说了不得的内幕！”
酒馆里，有人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京城里真正有道行的高僧都说了，凉州这连年的灾劫，根本就不是天灾！是人祸！”
“人祸？啥意思？”
“就是那凉王萧景琰！他天生就不是凡人！是身上背着大孽障！是前世的罪业太深，今生才投生成傻子来受罚的！但他这孽障太深重了，连老天都看不过眼，所以才降下各种灾祸警示！结果呢？他非但不思悔改，反而用了些邪门的手段强行平息灾祸，这叫什么？这叫逆天而行！触怒的可不是老天爷那么简单，是连西天诸佛都给惹怒了！”
“啊？！竟有此事？！”
“可不是嘛！报国寺的法相大师都亲自出关了！大师可是活佛一般的人物，他说的话还能有假？大师悲天悯人，直言那萧景琰是‘孽根深种，佛嗔之相’，他每用一次那邪门的力量，身上的孽障就深一分，将来反噬起来，波及的范围就更广！这次是凉州，下次指不定就是整个北地乃至天下都要跟着遭殃！”
“天哪……这……这可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赶紧离他远点！没看那些高僧都摇头叹息吗？那是佛祖在示警呢！谁再把他当守护神供着，那就是助纣为虐，要一起遭报应的！”
类似的对话，在茶馆、街巷、田间地头飞速蔓延。
佛门数百年来积累的声望和权威，在此刻变成了最锋利的武器。
法相大师的名头，对于普通百姓而言，那是如同陆地神仙般的存在，他的话，分量甚至重于朝廷旨意！
恐慌和怀疑，如同无形的毒雾，开始迅速侵蚀那些刚刚因为旱情缓解而对萧景琰产生的感激和崇拜。
人们再看凉王府的方向，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充满了恐惧、猜忌和疏离。
有些家中供奉了“傻王爷”长生牌位的，悄悄将其取下，藏了起来，甚至偷偷毁掉。
原本计划中的庆祝活动悄然取消，街上关于王爷的议论声也小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令人不安的沉默。
郡守赵元恰到好处地出面了。
他并未直接肯定或否定谣言，反而在公开场合表现出一种“忧心忡忡”、“顾全大局”的姿态。
他下令郡兵“加强巡查，以防民变”，暗示凉州可能因王爷而再次陷入动荡；他又“好心”地派人劝说一些想要组织百姓去王府谢恩的乡老，“暂且观望，莫要冲动，以免触怒上天”。
每一举动，都在无声地助长着谣言的威力，坐实着百姓的恐慌。
凉王府内，气氛凝重。
刘伯面色铁青地将外界流传的谣言一一禀报给萧景琰。
萧景琰正坐在窗前，摆弄着几块新找来的小石子，似乎对外界的风风雨雨毫无兴趣。
他听完刘伯的话，也只是眨了眨空洞的眼睛，歪着头，疑惑地问：“……孽障？……是什么？好吃吗？”
刘伯看着王爷这副浑然不觉的模样，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无奈，更有一股怒火在熊熊燃烧！
佛门！
好一个佛门！
好一个法相大师！
先前派妖僧投毒嫁祸不成，如今眼见王爷声望高涨，无法正面打压，竟使出如此卑劣的污蔑手段！一句虚无缥缈的“身负孽障”、“触怒诸佛”，就要将王爷所有的功劳抹杀，甚至打为罪魁祸首！
其心可诛！
“王爷，那不是好东西，不能吃。”
刘伯压下怒火，耐心解释，“是有人在说您的坏话，说灾祸是您带来的。”
“坏话？”萧景琰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不高兴，他拿起一块石子，赌气似的扔在地上，“……说我坏话……是坏人！打他！”
孩子气的话语，却让刘伯心中一动。
王爷虽痴，却善恶分明。
只是，这次的敌人，不是看得见的魔物匪寇，而是藏在暗处、操弄人心的流言蜚语，是那高高在上、信徒众多的佛门权威！
该如何“打”？
就在刘伯苦思对策之时，萧景琰似乎对扔石子失去了兴趣。
他站起身，慢吞吞地走到院子角落里，那里放着几个大水缸，平时用来蓄水浇花。
他拿起飘在水面上的葫芦水瓢，无意识地舀起一瓢水，然后又慢慢地倒回缸里，看着水花四溅，反反复复。
“……水清了……”他忽然没头没脑地嘟囔了一句，眼睛看着水缸里逐渐平静下来的水面，“……没有泥巴了……好看……”
刘伯看着王爷孩子气的举动，听着他无意义的呓语，焦躁的心情奇异地平静了一丝。
王爷总是这样，于无声处，似乎又能给出一些启示。
水清了？
没有泥巴了？
是指……
刘伯目光猛地锐利起来。
谣言如泥沼，越搅越浑。
强行辩解，反而会陷入其中，越描越黑。
或许……唯有以绝对的“清”，来映照出那“浊”？
如何才是“清”？
就在刘伯若有所悟之时，李公公快步走了进来，脸色凝重地递上一份来自京城的密信。
刘伯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信中提到，法相大师的言论不仅在民间流传，更已直达天听。
朝中已有御史风闻奏事，以“天象示警”、“佛门谏言”为由，弹劾凉王萧景琰“身负不祥，招致灾祸，恐祸国殃民”，请求皇帝下旨，“或令其闭关诵经赎罪，或移封地以安天下”。
虽然皇帝暂时留中不发，但其中蕴含的凶险，已然扑面而来！
佛门这一击，不仅是动摇民心，更是要借助朝廷之力，从根本上剥夺王爷的自由和权力！
危机，已从凉州蔓延至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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