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当窗外响起不祥的动静，当隔壁街区突然被刺耳的警报笼罩，他能第一时间醒来，一手抱起还在懵懂中的女儿，一手拉住惊慌失措的妻子，撞开家门，冲向可能活命的方向。
他的「不破」之躯，或许打不赢真正的凶兽，但足够在逃亡的路上为她们撞开拥挤的人潮，挡开飞溅的碎石。
他是这个家最后的锚，也是唯一的盾。
这份沉甸甸的责任，比他个人可能拥有的“前途”，比联盟许诺的“用武之地”，比任何宏大的意义，都更具体，更不容辩驳。
他的前途，就是她们能看见的明天。
篮球教练的工作虽然风雨飘摇，但也是他现在能抓住的唯一浮木。
因为它给了他一样最宝贵的东西，相对自由的时间。
没有僵化的坐班，没有无法脱身的会议，一旦家里或学校周边有什么风吹草动，他能立刻扔下篮球冲出去。
联盟的橄榄枝闪烁着诱人的光芒，却也锋利如刀，他怕自己一旦握住，就会亲手割断那根已经细若游丝、却牢牢系着这个家的线。
地铁突然驶入隧道，窗外的光瞬间灭了，车窗变成一面模糊的镜子。
隧道里的应急灯一闪一闪掠过，照得镜中人的脸忽明忽暗，三十出头的年纪，两鬓已经爬了几缕扎眼的白，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白天训练时的汗渍，下巴上的胡茬青愣愣的，显老得厉害。
孙七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觉得腮帮子发僵。
镜里的人也跟着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像吞了一把生铁钉，从喉咙里涩到心口，连眼睛都跟着发酸。
突然，车厢猛地一震！
不是轨道衔接处的正常颠簸，而是某种源自地底深处的、沉闷而暴烈的撞击。
咚！咚！咚！
仿佛有巨大的心脏在混凝土和岩层之下搏动。
灯管跟着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白光忽明忽暗了三下，最后彻底熄灭了。
黑暗像潮水般涌来，尖叫声瞬间掀翻了车厢，女人的惊哭、男人的怒吼、孩子的抽噎混在一起，有人在黑暗里推搡，有人伸手乱抓，手机屏幕亮起的点点微光像风中残烛，只能照见近前人脸颊上的冷汗和扭曲的瞳孔。
“又停电了？”
“不对……刚才那是……”
“下面！声音从下面传来的！有什么东西在……”
孙七的脊背瞬间绷紧，肌肉像被拉满的弓。
在 「囚笼游戏」 里练出的本能比神经还快，他自动过滤掉人群的嘈杂，耳朵贴向车厢壁。
在人群的慌乱、地铁惯性运行的摩擦声之下，有一种更细微、更令人牙酸的声响：滋啦……滋啦…… 像是巨大而坚硬的指甲，正反复刮擦着车厢底部的金属底板。
而且，声音正在移动，从后方某处，快速逼近！
“所有人！往车厢中部靠！别碰车门和窗户！” 他猛地吼出声，声音浑厚得像敲闷鼓，带着在生死里磨出的权威。
混乱中，一个清晰有力的命令像是灯塔指引着人群的方向。
靠近他的人几乎是本能地开始执行，互相推搡着向车厢中部收缩。
孙七自己则逆着人流，凭着记忆和微弱的光影，矮身摸到车厢中部的应急设备箱前。
他抓住把手用力一拉，但是应急设备箱的门纹丝不动！被锁死了！
“谁会开锁？！应急箱锁住了！里面有灯和灭火器！”他吼道，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我试试！”一个略显颤抖但坚定的年轻声音响起。
紧接着是钥匙串碰撞的细碎声响，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挤过来，借着手机微光，将一把多功能小工具插进锁孔，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却努力保持着稳定。
几乎就在他开锁的同时。
“哐啷——！！！！”
车厢尾部，巨大的玻璃爆裂声如同惊雷！紧接着是更尖锐、几乎撕破耳膜的惨叫！
“窗！窗户破了！”
“有东西！啊——！我的脚！”
“什么味道……呕……好腥！好臭！”
浓烈的腥腐恶臭，随着一股冰冷潮湿的气流猛灌进来。
与之相伴的，是一种粘腻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噗叽噗叽的蠕动声，仿佛有巨大的湿滑生物正在挤过狭窄的破口。
“打开了！”眼镜青年终于撬开了锁扣。
孙七一把拉开箱门，抓起里面的应急灯，拇指用力按下开关。
惨白的光柱 “刷” 地扫向车尾，破洞有脸盆那么大，碎玻璃渣还挂在边缘。
几条胳膊粗的触手正从洞里挤进来，淡粉色的吸盘上沾着黏液和碎玻璃，甩动时 “啪嗒” 一声拍在地板上，留下一滩滩发亮的湿痕。
一个穿夹克的男人没躲开，被触手扫中肩膀，衬衫瞬间被血浸透，伤口翻着红肉；一个老太太被卷住脚踝，整个人被拖得在地上打滑，哭喊着 “救命”，眼看就要被拉向破洞。
那里隐约能看见章鱼怪黑漆漆的嘴，满是尖牙，正滴着涎水。
“是章鱼怪！快跑啊！”
人群彻底疯了，像没头的苍蝇往车厢前部涌，哭喊、踩踏、咒骂混在一起，有人被绊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闷哼。
孙七的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个蜷缩的身影，穿碎花裙的女人抱着孩子摔在地上，而她本人则被几只慌乱的脚踩中，发出痛苦的闷哼，眼看就要被淹没！
孩子吓得憋红了脸，哭声都发不出来。
没有思考的时间，孙七将应急灯塞给身旁的眼镜青年，“照着那里！别停！”
他整个人像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蹿出，强壮的手臂分开混乱的人流，俯身一把捞起那个险些被踩到的婴儿，顺势用肩膀撞开一个踉跄扑来的壮汉。
他冲到倒地的母亲身边，单手将她硬生生从地上拽起，另一只手稳稳护住啼哭的婴儿，一股脑塞进旁边刚刚稳住身形的年轻男人怀里。
“抱紧孩子！扶着她，跟着人群往前去安全车厢！快！”他的语速极快，声音却异常沉稳，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年轻男人下意识地接住孩子，手臂还在发抖，却重重地点了点头。
孙七不再看他们，猛地转身。
应急灯晃动的白光中，他的背影堵在了疯狂涌来的人群与车厢尾部那挥舞的、择人而噬的触手之间。
他没有武器，只有一双在「囚笼游戏」里磨砺出的拳头。
他深吸一口那腥臭冰冷的空气，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
前方是怪物，身后是奔逃的人群，中间是他必须守住的一线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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