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教学楼的走廊，在地面投下格子状的光影。林浩靠在斑驳的墙壁上，指尖反复摩挲着口袋里皱巴巴的纸巾，视线却像被磁石吸住般，牢牢锁在不远处的楼梯口。
小乐正和小雨说着什么，手里抱着一摞作业本，侧脸被阳光晒得透亮，嘴角的梨涡随着笑声轻轻晃动。那是一种干净又明媚的样子，像林浩记忆里老家院子里的向日葵，永远朝着光的方向。
他的心跳得像擂鼓，手心沁出的汗把纸巾洇出了深色的印子。早上从家里出来时，黄毛的话还在耳边响：“记住，放学前见不到钱，后果自负。”威胁像条冰冷的蛇，缠得他喘不过气。
这一上午，他像个游魂似的在校园里晃荡。数学课上，老师在黑板上写满了函数公式，他却只看到小乐认真记笔记的背影；课间操时，音乐声震耳欲聋，他却满脑子都是该怎么开口借钱，该编造什么样的理由。
他甚至想过逃跑，想冲进老师办公室把一切和盘托出。可一想到黄毛胳膊上狰狞的纹身，想到他说“你爸妈在哪个工地干活来着”时那阴恻恻的笑，所有的勇气就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我先走啦，下午见！”小雨的声音打断了林浩的思绪。他看见小雨挥手跑开，小乐抱着作业本转身要往教室走，周围的同学也三三两两地散开，走廊里很快只剩下她一个人的身影。
就是现在。
林浩深吸一口气，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过去，在小乐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住，喉咙发紧得像被砂纸磨过：“小……小乐。”
小乐回过头，看到是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礼貌地笑了笑：“林浩？有事吗？”
她的语气很平和，没有疏远，也没有热络，像对待一个普通的同学。可就是这份恰到好处的距离，让林浩心里那点仅存的侥幸彻底碎了——他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到小时候并肩走在放学路上的样子了。
“没……没事。”林浩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目光慌乱地躲开她的视线，落在她怀里的作业本上。封面上的卡通图案是他熟悉的，小学时小乐的铅笔盒上也有同款，那时候他总笑话图案幼稚，小乐却会气鼓鼓地说“你懂什么，这是勇气的象征”。
勇气。林浩在心里苦笑。他现在最缺的就是这个。
小乐见他欲言又止，抱着作业本的手紧了紧，轻声问：“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她的眼神里带着点迟疑，却没有丝毫鄙夷，像春日里的细雨，轻轻落在林浩紧绷的心上。
就是这一点点温柔，让他原本混乱的思绪忽然定了定神。他抬起头，迎着小乐的目光，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我……我想跟你借点钱。”
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阳光落在他脸上，烫得像火烧，耳朵里嗡嗡作响，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格外清晰。
小乐明显愣了一下，抱着作业本的手臂微微一颤。她看着林浩涨得通红的脸，看着他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的手，看着他眼底那抹藏不住的窘迫和慌乱，心里忽然轻轻疼了一下。
她想起小学三年级的冬天，林浩把唯一的手套塞给她，自己冻得通红的手揣在口袋里，却嘴硬说“我火力壮”；想起他用攒了一个月的零花钱，给她买了支最想要的草莓味钢笔，说“考第一的奖励”；想起毕业那天，他在纪念册上歪歪扭扭地写“小乐要永远开心”，字迹用力得划破了纸。
那些细碎的、温暖的片段，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你要多少？”小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笃定。她没有问理由，也没有质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林浩愣住了，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快答应。他原本准备了一肚子说辞——“我爸住院了”“我妈丢了工作”“家里急用钱”，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张了张嘴，报出了黄毛要求的数字：“五……五千。”
说完他就后悔了。他知道这个数目对学生来说不算小，知道小乐虽然家境不错，却也不是随意挥霍的人。他甚至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该怎么跟黄毛交代。
可小乐只是点了点头，抱着作业本往教室走：“你等我一下。”
林浩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感觉像在做梦。走廊里的风带着粉笔灰的味道吹过来，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他弄丢了妈妈给的午饭钱，蹲在操场角落哭，是小乐把自己的面包分给他一半，说“没关系，我不饿”。
没过多久，小乐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几张叠得整齐的纸币。她把钱递到林浩面前，轻声说：“这是五千，你先拿着。如果不够……”
“够了，够了！”林浩慌忙接过来，手指触到纸币光滑的边缘，也触到了小乐指尖的温度，那点温热像电流似的窜过他的四肢百骸，让他脸颊更烫了，“谢谢你，小乐，我……我很快就还你。”
“不急。”小乐笑了笑，眼里的梨涡又露了出来，“真的遇到困难的话，别自己扛着，跟家里说，或者跟老师说，总会有办法的。”
她的话像根细针，轻轻刺了刺林浩的心。他攥着钱的手紧了紧，喉结滚动了几下，却终究没能说出实话，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那我先回教室了。”小乐抱着作业本转身，脚步轻快地消失在走廊尽头。阳光落在她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串淡淡的光晕。
林浩站在原地，手里的钱沉甸甸的，像揣了块滚烫的石头。他看着小乐离开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有躲过一劫的庆幸，有欺骗朋友的愧疚，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他知道，这五百块钱像一道鸿沟，把他和小乐彻底隔在了两边。一边是她所在的、阳光明媚的世界；另一边是他即将踏入的、充满阴霾的角落。
走廊里的风越来越大，吹得窗户“哐当”作响。林浩攥紧了手里的钱，转身往楼梯口走，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他不知道这场用谎言换来的妥协，最终会把他带向哪里，只知道那个曾经和小乐一起数过星星的夜晚，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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