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次决定性的廷议已过去两日，皇帝的旨意已明发天下，京城上下皆知盐政革新将于河东、江淮两地试行的消息。
一时间，赞誉者有之，观望者有之，暗中诅咒者亦有之。
瑞王府门前，虽不至于车马盈门，但明显能感受到一种微妙的变化，往日里一些持中立态度的官员，投帖拜访请教试点细则者渐渐多了起来。
清梧轩内，灯火依旧常明至深夜。
萧景珩与几位核心幕僚——顾先生、赵先生，以及王妃苏云昭，正对着摊开的大胤舆图，详细推敲着试点实施的每一步。
舆图上，河东与江淮区域已被朱笔圈出，旁边密密麻麻注满了小字。
“河东之地，盐池为主，盐商势力盘根错节，与地方军政关系千丝万缕，推行之难，在于破其旧网。”
顾先生指着河东地区，眉头微锁，“督办之人，需极强之手腕与魄力，最好有军旅背景或熟悉当地情势者。”
“江淮则不同，以海盐为主，盐场分散，盐枭势力不容小觑，且漕运交织，情况更为复杂。”
赵先生接口道，手指点向江淮区域，“此地之难，在于梳理乱局，建立新秩序。
人选需精于算计，长于协调，熟知经济民情。”
苏云昭静静聆听，偶尔补充一二句关于两地盐民生活、运输成本的细节，皆是她近日通过丹心的渠道从市井中收集而来的信息，虽细微，却往往能切中要害。
萧景珩凝神听着，目光锐利地扫过舆图上的每一个标记，沉声道：
“两位先生所言极是。
河东人选，或可从兵部职方司或曾在边镇历练过的官员中寻觅；
江淮人选，户部、工部乃至有过地方漕运经验的官员，都可考虑。
名单初步拟定后，还需暗中考察其品性、人脉，确保其能任事，且心向新政，不致被旧势力拉拢或吓倒。”
他顿了顿，看向苏云昭：
“审计稽查司的人选亦至关重要，需精通算学，品行刚直，不畏强权。
云昭，你曾阅过大量案卷，若有留意到此类人才，无论品阶高低，皆可推荐。”
苏云昭点头：
“是，殿下。
妾身会仔细回想梳理。”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叩响。凌墨的声音传来：
“殿下，王妃，顾先生，赵先生，宵夜已备好，是否稍事歇息？”
萧景珩这才恍觉时间已晚，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道：
“送进来吧。
诸位也都辛苦了，先用些点心，稍后再议。”
侍女们端来几样精致的点心和羹汤。
众人暂歇，气氛稍缓。
顾先生捻须微笑道：
“陛下虽未全面推行，但能争取到试点，已是殿下的一大胜利。
如今京城目光，多半聚焦于此，若能成功，殿下声望必将大涨。”
赵先生却更为谨慎：
“然福兮祸所伏。
试点成功固然好，但若其间出了任何纰漏，哪怕只是小疏漏，也必会被无限放大，成为攻讦殿下的口实。
靖王那边，绝不会坐视我等成功。”
萧景珩用银匙慢慢搅动着碗中的羹汤，神色平静：
“赵先生所虑，正是我所忧。
故此，试点之事，必须成功，只能成功。
每一个环节，都要反复推敲，每一个人员，都要精挑细选。
我们不能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
他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坚定，“这不仅是为新政，更是为天下百姓，开辟一条活路。”
苏云昭看着他坚毅的侧脸，轻声道：
“殿下所言极是。
步步为营，谨慎前行。此外，赵元培那边……”
“他？”
萧景珩嘴角泛起一丝冷意，“父皇申饬流言的旨意言犹在耳，李御史那日的‘风闻’足以让他心惊胆战许久。
暂时不必动他，留着他，或许日后还有用处。
眼下我们的精力，必须全部放在试点筹备上。
至于春闱那边……”
他眉头微蹙，“凌墨加派了人手，一方面保护张侍郎安全，另一方面继续暗查那些闹事士子的背景。
相信很快会有进展。”
然而，仿佛是为了印证赵先生“福兮祸所伏”的话语，就在众人刚用完宵夜，准备继续商议时，凌墨去而复返，面色比之前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急切。
他手中捏着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
“殿下，”凌墨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寒意，“刚接到密报。
今日午后，那群落第士子并未罢休，反而聚集了更多人，在贡院外及几条繁华街市哭诉喊冤，引来大量百姓围观，群情渐有激愤之势。
京兆尹府的差役弹压已渐感吃力。
更……更有人暗中散发揭帖，上面罗列了所谓‘泄题’的细节，甚至影射……影射殿下您……才是幕后之主使，张侍郎只是执行之人！”
“什么？！”
顾先生失声低呼。
赵先生也是面色一变：
“竟如此恶毒！直接攀咬殿下！”
萧景珩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眸中寒光大盛。
对方这一手，极其狠辣！
将科举舞弊案直接与他挂钩，这是要将他彻底拖入泥潭，让他百口莫辩！
苏云昭的心也猛地一沉。
她快步走到萧景珩身边，接过那封密信快速浏览，上面虽只是简短汇报，却已能想象外界此刻已是怎样的风雨满楼。
就在这满室凝重，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之时，忽然，王府外隐隐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嚣声，似乎有马蹄声、呵斥声由远及近！
“怎么回事？”
萧景珩厉声问道。
一名侍卫急匆匆跑至书房门外，气喘吁吁地禀报：
“殿下！
宫……宫里来人了！
是洪公公亲自来的，带着旨意，已到府门！”
洪公公？
皇帝身边的贴身大太监？
深夜亲自前来传旨？
刹那间，清梧轩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在这个敏感的时刻，皇帝突然深夜传旨，所为何事？
是因为科举风波震怒，要问责殿下？
还是……？
萧景珩与苏云昭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不确定。
刚刚因试点而带来的一丝振奋，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夜旨和外界汹涌的舆情所淹没。
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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