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一刻，昭阳殿偏殿静室。
烛光在密闭的室内静静燃烧，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火光微微晃动。
桌上摊开一张皇城布局图，上面用朱砂和墨笔标注了密密麻麻的记号——哪些是己方布防，哪些是可能遭袭的点，哪些是预设的伏击位置。
苏云昭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乾元宫的位置。
“陛下的暗卫，应该已经就位了。”她轻声道，“洪公公方才派人递了消息，说是一切按计划进行。”
萧景珩站在她身侧，目光同样落在地图上：“康亲王的一千府兵，此刻应该已经悄悄接近西华门。
凌墨带着咱们王府的三百护卫，分散在昭阳殿周围。京畿大营的赵统领……他答应我，只要看到红色烟花，立即带兵入宫平乱。”
他说得平稳，但苏云昭听得出他声音里的紧绷。
今夜之后，这皇城、这江山、这无数人的命运，都将改变。
“王爷。”她抬起头，看着他，“若……若靖王他们临时改变计划，不直接去乾元宫呢？”
萧景珩沉默片刻：“那我们就主动出击。”他指向地图上的几个点，“无论他们去哪里，最终目标都是控制中枢。乾元宫、武库、粮仓、宫门……这些地方我们都安排了人。他们一动，我们便动。”
苏云昭点点头，却忍不住又问：“若……若陛下临时改变主意呢？”
这话问得大胆，但她必须问。
帝王心术，深不可测。今夜这局，表面上是靖王谋逆、瑞王护驾，可谁能保证，皇帝没有别的打算？万一……万一皇帝想借此机会，将两个儿子一并清理了呢？
萧景珩看着她眼中深藏的忧虑，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了然，还有几分……释然。
“云昭，你可知父皇为何迟迟不立太子？”他问。
苏云昭摇头。
“因为在他心里，这江山社稷，永远比儿子重要。”
萧景珩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个早已明白却不愿承认的事实，“他可以疼爱我们，栽培我们，但一旦我们威胁到江山稳固……他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我们。”
他顿了顿，继续道：“所以今夜，无论父皇有什么打算，我们的选择都只有一个——护住这皇城，护住该护的人，然后……听天由命。”
听天由命。
这话从一个一向运筹帷幄的男人口中说出，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
苏云昭心中酸楚，伸手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很凉，掌心有薄茧，那是常年习武握剑留下的痕迹。
她将自己的温度一点点传递过去，轻声道：“王爷，妾身不信天，只信人。信陛下的明智，信王爷的仁德，也信……我们这些日子布下的每一个局，安排的每一个人。”
萧景珩反握住她的手，力道很紧。
“云昭，若今夜事败……”他看着她，眼中情绪翻涌，“我会让人护你出宫。康亲王在城南有处庄子，很隐蔽，你们去那里暂避。等风头过了……”
“王爷。”苏云昭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坚定，“您忘了我们成婚那日说过的话吗？”
萧景珩一怔。
“那日您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苏云昭一字一句重复，眼中映着烛光，亮得惊人，“妾身不求同生，但求共死。今夜，您在哪里，妾身就在哪里。”
萧景珩喉头滚动，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握住此生最珍贵的宝物。
窗外传来第二声钟响。
“当——”
比第一声更近，更清晰。
萧景珩松开手，走到墙边，取下悬挂的长剑。剑身出鞘半寸，寒光凛冽，映出他坚毅的眉眼。
“凌墨。”
“属下在。”凌墨从暗处现身，单膝跪地。
“传令下去，所有人就位。记住我们的约定——红色烟花为号。烟花不起，谁也不许妄动。”
“是。”凌墨领命，却又抬头，“王爷，若……若靖王的人先对您和王妃动手呢？”
萧景珩沉默一瞬：“那就按计划二行事——放弃昭阳殿，退守乾元宫。与陛下的暗卫汇合后，再行反击。”
“可那样的话，您和王妃的风险……”
“顾不了那么多了。”萧景珩摇头，“今夜的首要目标，是护住父皇，护住这宫城。至于你我安危……听天由命。”
他说完，看向苏云昭，眼中满是歉疚。
苏云昭却笑了。
她走到梳妆台前，打开妆匣，从最底层取出一物——那是一柄匕首，刀鞘镶着蓝宝石，华丽精致。她拔刀出鞘，刀刃只有三寸长，薄如柳叶，在烛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这是……”萧景珩一怔。
“淬了麻药的匕首。”苏云昭平静道，“剂量足以让一个成年男子在三息内失去知觉。妾身让拂雪找江湖人特制的，一直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她将匕首藏在袖中，又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解药。若我们自己人不小心中了招，服下即可。”
萧景珩看着她的动作，心中涌起复杂情绪。
这个来自异世的女子，总是能在最危急的时刻，拿出最出人意料的东西。她冷静，理智，永远在做最坏的打算，做最周全的准备。
“云昭，你……”他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苏云昭走到他面前，替他整了整衣领，动作轻柔，如同每一个寻常的清晨。
“王爷不必多说。”她抬头看他，眼中是清澈的坚定，“妾身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无论是荣华富贵，还是刀光剑影。”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其实……妾身很感激。”
“感激什么？”
“感激这一世，能遇见王爷。”
苏云昭笑了，笑容里有释然，有满足，“在现代时，妾身只是个普通法医，每日与尸体打交道，看尽人性丑恶，几乎忘了这世上还有真情。
可来到这里，遇见王爷，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值得托付生死。”
萧景珩心中震动，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很轻，却比方才更沉重。因为他知道，怀中这个人，是他此生最不能辜负的珍宝。
“等今夜事了。”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沙哑，“等一切都平息了，我们离开京城一段时间。
我带你去江南，去塞北，去看那些你从未见过的风景。我们不做王爷王妃，就做一对寻常夫妻，好吗？”
苏云昭闭上眼，靠在他肩上：“好。”
第三声钟响，就在这时传来。
“当——”
钟声悠长，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萧景珩松开苏云昭，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时间到了。”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望向夜空。
夜色浓稠，看不见星月。但隐隐约约的，能听到远处传来的细微声响——那是刀剑碰撞的声音，是压抑的呼喝声，是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沉闷的响声。
开始了。
苏云昭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怕吗？”萧景珩问。
“有王爷在，不怕。”苏云昭答。
同样的问答，与黎明前在清梧轩时一模一样。但这一次，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再未分开。
窗外，第一缕晨曦悄然撕开夜幕，在天际染上淡淡的灰白。
黑夜即将过去。
但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是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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