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岸上,消毒水的气味比海水更深地渗进鼻腔。云州市人民医院的特护病房里,安静得能听见点滴管里液体的滴答声。易安躺在床上,闭着眼,但没睡着。肋骨下的旧伤被海水和撞击重新唤醒,一阵阵钝痛。额角的淤青在皮肤下发着热。更麻烦的是耳朵,总是嗡嗡作响,像隔着一层厚棉絮听世界。
余娉在隔壁床,侧躺着,面朝窗户。她手臂上的灼伤处理过了,裹着纱布,医生说是某种碱性腐蚀和生物毒素的混合伤,好在防护服挡掉了大部分,不会留疤,但愈合期会痒得难受。
处长推门进来时,带进一股走廊的风。他没穿制服外套,只着衬衫,袖子挽到手肘,眼下有很深的青影。
“感觉怎么样?”他拉了把椅子坐在两张床中间。
“死不了。”易安睁开眼,声音有点哑。
余娉也慢慢坐起身,靠着头。
处长从随身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平板,调低亮度,递过来。“初步分析报告,加密级。你们看看。”
报告很长,图文并茂。易安快速浏览。那些银灰色生物质的细胞结构显示高度的分化和功能特化,与其说是简单聚集,不如说是一个分工明确的“组织”。中央“脊椎”状结构的晶体核心,检测到残留的信息编码痕迹,方式与之前发现的鳞片、圆片类似,但信息密度和复杂度高出几个数量级。更关键的是,在生物质与海底岩层的结合部,发现了人工干预的痕迹——不是现代工程痕迹,而是某种古老的、类似祭祀或仪轨留下的符号刻痕,年代测定非常困难,但肯定远早于任何有记载的人类活动。
“它不是自然长在那里的。”余娉指着报告中一张微观结构对比图,“看这些生物质‘根系’的分布,它们刻意避开了岩层中某些特定的矿物带,像是有选择性地‘寄生’或‘连接’。还有这些能量导管的结构……太有效率了,不像是自然进化能产生的。”
“人为引导?或者……培育?”易安看向处长。
“专家组的意见分歧很大。”处长揉了揉眉心,“一部分认为这是某种远古地外生命或未知文明的遗留物,随着地质活动被翻上来,恰好在那个空洞里‘复苏’。另一部分认为,这是地球本身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地质生命’形态。但所有人都同意一点:它表现出的‘目的性’和‘攻击性’,以及那种精神影响能力,已经构成了明确的威胁。”
“工程方那边……”余娉问。
“暂时安抚住了。报告修改版已经提交,定性为遭遇罕见强腐蚀性深海化能生物群,已妥善处理,无持续污染风险。隧道线路变更方案正在加速设计。”处长收起平板,“你们这次行动,从结果上看,解决了迫在眉睫的工程危机。但从长远看……”
“捅了马蜂窝。”易安替他说完。
处长沉默了一下,算是默认。“能量释放的瞬间,我们在周边海域的多个监测点都捕捉到了异常波动。虽然很快平息,但就像往平静的湖面扔了块大石头。有些东西……可能被惊动了。”
“我们摧毁的只是一个‘末端’。”余娉思索着,“如果真有一个网络,其他‘节点’会不会有所反应?或者,操纵这个网络的存在,会不会注意到我们?”
“这正是我担心的。”处长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城市的灯火,“所以,回去之后,你们小组的任务要调整。从主动调查,转向深度分析和预警体系构建。我们需要建立模型,预测下一个可能出问题的地方。需要制定更周全的应对预案,包括撤退方案。不能再这样……每次都拿命去填。”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罕见的沉重和无力感。
“我们需要更多数据。”易安说,“林静的研究,李建国的记录,黑石山和这次海底的数据,还有……可能存在的、历史上其他类似事件的记载。”
“已经在做了。”处长转身,“厅里协调了档案馆、地方志办公室、甚至一些民间研究机构,秘密搜集相关资料。吴工那边的实验室也在全力分析样本,尝试破解那些信息编码。但这需要时间。而你们,”他看着两人,“需要彻底养好伤,不仅仅是身体上的。”
他指的是那种精神层面的冲击和残留影响。这次水下遭遇的精神攻击强度远超以往。
“心理评估和治疗是强制性的,别想糊弄过去。”处长语气不容置疑,“这是为了保护你们自己,也是为了保持战斗力。”
易安和余娉都没反驳。她们清楚,那种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低语和破碎影像,如果不清除,迟早会成为隐患。
处长离开后,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点滴快要打完了,易安按了呼叫铃。护士进来换药瓶,动作轻柔,眼神里带着好奇,但职业素养让她什么都没问。
夜里,易安做了梦。不再是深海黑暗或扭曲的触须,而是那片发光刻痕构成的立体图案,在梦中无限放大、旋转,将她包裹进去,每一个光点都是一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她。她猛地惊醒,一身冷汗,心跳如鼓。
隔壁床,余娉也坐了起来,呼吸有些急促。黑暗中,两人对视了一眼。
“你也梦到了?”余娉轻声问。
“嗯。”易安擦掉额头的汗,“图案。”
“我也是。”余娉抱着膝盖,“那些图案……像是在传递信息,但结构太复杂,我们理解不了。”
“或许吴工他们能破译一部分。”
“希望吧。”
两人都没再睡,就这么在黑暗里静静坐着,直到窗外天色渐渐泛白。
在医院又待了三天,接受全面的身体检查和心理评估。心理医生是个温和的中年女性,问了很多关于梦境、恐惧、记忆闪回的问题。易安回答得很简略,但足够诚实。评估结果是“中度应激反应,需定期复查和疏导”。余娉的情况类似。
出院那天,云州难得的晴天。处长安排了车直接送她们去机场。路上,易安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这个陌生的沿海城市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日常的节奏,车流人海,喧闹而充满生命力。没人知道不远处的海底发生过什么,埋葬了什么。
回到省城,生活似乎被按下了慢放键。处里给她们放了半个月的带薪疗养假,强制的。易安和余娉回到了那间公寓,大部分时间各自待在房间或客厅的角落,看书,整理资料,或者只是发呆。交流很少,但有一种默契的平静。创伤后的恢复需要独处的时间,也需要知道另一个人就在不远处的安心。
易安开始整理自己多年来记录的非正式案件笔记,那些无法归类的疑点、直觉和碎片。她把这些手写的、只有她自己能完全看懂的记录,一点点输入电脑,用只有她和余娉知道的加密方式保存。这不是任务,更像是一种梳理和交代。
余娉则一头扎进了吴工那边陆续传过来的数据分析报告和论文摘要。她试图从浩如烟海的科学文献中,寻找能够解释那些生物质、晶体和信息编码的蛛丝马迹。神经科学、量子信息、非碳基生物假说、地球空洞理论……边缘学科的领域光怪陆离,有些看起来近乎科幻,但在她们经历过的一切面前,任何可能性都不能轻易排除。
一周后的傍晚,余娉在客厅的茶几上铺开了几张打印出来的图表,叫易安过来看。
“吴工团队对海底样本的信息编码有了突破性发现。”余娉指着图表上复杂的波形和符号对应关系,“他们确认,编码方式是一种基于多维相位调制的复杂系统,远超人类现有的任何数字或模拟编码技术。但更关键的是,”她切换了一张图,上面是两组不同的波形对比,“他们从这次海底样本的编码残留中,分离出了两种不同的‘信号源’特征。”
易安凝神细看。两组波形在宏观频率上有重叠,但微观结构和调制细节明显不同。
“一种信号,古老、稳定、带着一种……周期性循环的韵律感,很像林静描述的‘归墟之念’的基础波动。另一种,”余娉的手指划过第二组波形,“较新,更活跃,更具‘目的性’,像是……覆盖在古老信号之上的‘指令层’或‘控制码’。”
“人为添加的?”易安立刻抓住了重点。
“极有可能。而且添加的时间,可能并不久远。”余娉调出另一份文件,是年代测定技术的简要说明,“虽然无法精确定年,但通过信号衰减模型和晶体生长纹路反推,第二种信号的‘年龄’,可能只有几十年到几百年。”
几十年到几百年……这正好涵盖了蓝洞科技活跃的时期,甚至更早。
“有人……在尝试利用,甚至操控那个古老的存在?”易安的声音低沉下去。
“不止是利用。”余娉的表情异常严肃,“看这个。”她打开最后一份文件,是一系列极其复杂的、类似数学公式或魔法阵的符号推演。“吴工团队里有个天才,他从那些‘控制码’的结构中,反向推导出了一种可能的‘目标函数’——就像是给一个复杂系统设定的‘最终目的’。”
“是什么?”
“不是简单的‘同化’或‘召唤’。”余娉抬起头,直视易安的眼睛,“推导结果显示,那更像是一个……‘定位’和‘唤醒’协议。目标不是吸引个体,而是确定某个‘坐标’,然后发出一个强力的‘激活’指令。”
“激活什么?在哪里?”
“不知道。‘坐标’信息在样本中严重损毁,无法还原。‘激活’的目标对象特征也非常模糊,只知道其能量等级和规模……远超我们遇到的任何东西。”余娉放下手中的笔,靠在沙发背上,显得有些疲惫,“如果这个推导方向正确,那么我们摧毁的海底节点,可能不仅仅是一个独立的威胁,更可能是某个庞大唤醒程序的一部分……一个被设置好的‘触发器’。”
房间里一片死寂。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却照不亮两人心头的沉重。
一个古老的、沉睡的存在。一个不知何时何人以何种方式附加其上的“唤醒程序”。一些散落在不同介质(水、岩层)中的“节点”或“触发器”。还有像李建国那样被吸引、被影响的“共鸣者”。
所有这些碎片,正在逐渐拼凑出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
“蓝洞科技知道这个‘唤醒程序’吗?”易安问。
“不确定。但他们肯定发现了不寻常的东西,并且试图研究和利用。林静可能意识到了危险,想阻止。陈远则可能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余娉分析道,“现在的问题是,除了蓝洞科技,还有没有其他势力知道?这个‘唤醒程序’是已经启动了,还是仍在等待条件?如果被‘唤醒’的东西真的存在,它会在哪里?又会是什么?”
问题一个比一个沉重,都没有答案。
易安走到窗边,看着夜色。距离她们从北海回来,才过去几个月。但感觉像是过了几年。每一次接触,都让她们窥见更深一层的黑暗。
“我们需要找到那个‘坐标’。”易安说,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怎么找?”
“从历史中找。从那些‘异常’事件的记录中找。从林静的研究里找。也从……我们自己的经历里找。”易安转身,目光坚定,“黑石山,海底隧道,都发出了强烈的能量释放。这会不会本身就是‘唤醒程序’的一部分?或者,是对‘唤醒’尝试的某种‘响应’?”
余娉思索着:“你的意思是,我们的行动,可能无意中加速了,或者干扰了某个进程?”
“也许。”易安走回茶几旁,看着那些复杂的图表,“但坐以待毙不是办法。与其等它被未知的力量‘唤醒’,不如我们先找到它,弄清楚它到底是什么,然后……决定怎么办。”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想法。但余娉从易安眼中看到了熟悉的决绝。她知道,当易安用这种语气说话时,已经下定了决心。
“处长不会同意的。”余娉提醒道。
“那就先不让他知道。”易安说,“疗养假期还有一周。我们有时间做初步的资料筛查。等回到岗位,再找机会。”
这是擅自行事,违背命令。但有时候,规矩无法应对规矩之外的东西。
余娉沉默了几秒,然后点了点头。“从林静的加密日志开始吧。我之前只破解了表层,深层还有大量未解密的区块。需要时间。”
“我来梳理历史异常事件记录,尤其是那些涉及地质异常、集体幻觉、神秘失踪,并且与‘声音’、‘召唤’、‘回归’主题相关的。”易安说。
分工明确。两人再次投入工作,但这一次,目标更加明确,也更加危险。她们不再仅仅是应对已发生的威胁,而是试图主动揭开一个可能关乎整个未来的巨大谜团。
夜深了,公寓里只有书页翻动和键盘敲击的细微声响。窗外的城市渐渐沉睡,但两个醒着的人,正试图从历史的尘埃和科技的迷雾中,打捞起一把可能开启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无论结果如何,她们已经没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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