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土房,隔两三年就要换一次苫房草。
最好的苫房草就是上游帆船运下来的小叶樟。
李汉超立在帆船船头,帆布包里面电台零件的棱角,说是硌在他的皮肤上,不如说硌在他的心里。
装满小叶樟船行至东江湾,水流突然变得湍急,舵手刚要调整方向。
船底猛地传来“咚”的闷响,像是撞上了巨石,整艘船瞬间卡在江心,龙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怎么回事?”李汉超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岸边茂密的芦苇丛。
没等舵手回话,芦苇丛里突然“哗啦”作响,十几个黑影如鬼魅般窜出。
每人肩上都扛着老式火铳,引线在暮色中明明灭灭,像极了江上飞舞的萤火虫。
为首的汉子敞胸露怀,连毛胡子扎撒着像李逵。他带人大步踏上跳板,咧嘴一笑时,嘴里那颗镶金的犬齿在余晖下闪着光。
“李先生吧?张三爷有请,跟咱们上山喝杯酒!”
李汉超下意识按住包袱,神情有些慌乱。
土匪们见状哄笑起来,七手八脚将他架上小船。
谁也没留意江面上,一捆小叶樟顺着水流漂下。
上面插着一棵芦苇,芦苇宽大的叶片背面,细密的针孔排列成摩尔斯密码,在暮色中无声传递着“遇袭”的求救信号——
这是李汉超趁乱踢下去的救命“稻草”。
他还以为,这是向“自己人”求援的关键信号。
抵达老秃顶子匪巢时,天已全黑。
山寨依山而建,木楼错落,火把将夜空照得通红,空气中混杂着酒气、烟草味和火药味。
李汉超被押进主寨大厅,只见张三爷斜靠在虎皮椅上,手里把玩着一只银壳怀表,正是方才从李汉超身上搜走的。
这留着花白辫子的老匪首眼神阴鸷,突然发力,“咔嚓”一声捏碎表盖,玻璃渣混着表芯散落一地,。
“别跟老子装糊涂,”张三爷踢了踢脚边装满金条的木箱,箱子撞在柱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钱老子有的是,三天内,给我弄来三十条快枪、五千发子弹,少一颗都别想走!”
李汉超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墙上,一张泛黄的兽皮地图钉在木板上,上面用墨线标注着十几条蜿蜒的路线。
那是土匪历次逃脱围剿的路径,而其中一条代表当年张作霖部队的进攻路线,被朱砂涂得又粗又重,在火光下像一道凝固的血痕。
当晚,李汉超被关进后山的地窖。
地窖潮湿阴冷,角落里堆着几个木箱,上面印着陌生的日文。
他凑近一看,心脏猛地一沉——箱子上印着关东军的军徽,打开的箱盖里,赫然码放着一排日制手雷。
他蹲下身,假意整理衣角,指尖飞快地在木箱缝隙里划过,指甲缝里沾了些许黑色的火药残渣。
这是只有日军制式手雷才有的专用火药,他只当是土匪与鬼子私下勾结,并未多想其中深意。
萧锋远远看到李汉超被土匪的小船劫走,无法追赶上去,却在江边接到小叶樟传递的求救信号。
望远镜里,老秃顶子山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巨兽,悬崖峭壁像是被巨斧劈过,陡峭得几乎垂直。
“正面强攻肯定不行,土匪在山口设了三道岗,还有滚石阵。”长生从背包里掏出一张卷起来的兽皮,展开后是一幅手绘的密道图。
“这是鄂伦春老猎人给的,后山有一条采药人踩出来的岩缝,能直通山寨,但窄得很,一次只能容一个人攀爬。”
凌晨三点,月隐星稀,突击队借着夜色出发。
五个人像壁虎般贴着岩缝缓缓前进,岩壁上的碎石不时滚落,在山谷里发出回响。
行至中途,郑淑娴脚下的石块突然松动。
她下意识伸手去抓,腰间的绳索却“嘣”地一声松了半截,整个人瞬间悬在百米高空。
下方正好有两个土匪举着火把巡逻,火光越来越近,郑淑娴屏住呼吸,猛地咬住辫梢,才没发出一点声响。
土匪们举着火把从下方十几米处晃过。
萧锋第一个攀上山顶,趁着哨兵转身的瞬间,匕首划过对方喉咙,干净利落地解决了警戒。
可就在他示意众人跟进时,山寨里突然响起刺耳的铃铛声——
张三爷竟在所有重要通道的地面下布置了“铃铛阵”,方才正是长生意外触动了机关。
警铃炸响的刹那,整个山寨如被捅的马蜂窝般沸腾起来。
“有埋伏!”萧锋低吼一声,反手一刀割断哨兵喉咙,尸体还未倒地,他已闪身贴到木柱后。
山坡上火把顿时如长蛇游动,土匪们抄起土枪、砍刀,朝山顶蜂拥而来。
“撤!”长生一把拽住郑淑娴,可身后岩缝已被土匪封死,下方是百米悬崖,退无可退。
萧锋目光扫过山寨布局——木楼错落,火把通明,张三爷的主寨高踞山顶,四周架着四挺歪把子,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们。
“只能硬闯了。”他咬牙,从背上取下驳壳式冲锋枪!
“砰!砰!砰!”
土匪的火铳喷出铁砂,木柱被打得木屑飞溅。
萧锋一个翻滚,冲锋枪发出——“哒哒哒哒——!”
弹雨泼洒,前排土匪如割麦般倒下。
“掩护我!”郑淑娴从腰间解下一颗“辣火雷”,拉燃引信,猛地掷向敌群。
“轰!”
辣椒粉混着火药炸开,刺鼻的烟雾瞬间弥漫,土匪们呛得涕泪横流,捂着眼睛惨叫。
“走!”长生趁机带人冲向主寨,可刚踏出几步,地面突然“咔嚓”一响——“铃铛阵”再响!
“趴下!”萧锋猛地扑倒长生,几乎同时,头顶“嗖嗖”飞过一排铅弹,打得身后木墙千疮百孔。
“妈的,这老狐狸!”长生啐出一口血沫。
主寨大门紧闭,张三爷站在二楼,冷笑着举起一把日制南部手枪。
“小崽子们,真当老子是吃素的?”
萧锋眯起眼,枪口微抬——“砰!”
子弹精准击穿张三爷的手腕,南部手枪脱手而落。老匪首痛吼一声,踉跄后退。
“上!”郑淑娴一脚踹开大门,众人冲进主寨。
大厅内,李汉超已被松绑,正蹲在墙角,手里攥着一颗日制手雷。
“萧锋!这伙土匪和关东军有勾结!”他指向角落的木箱,“全是鬼子军火!”
萧锋眼睛一扫——箱子上印着关东军的樱花徽!
“先撤!”他抓起电台零件塞进包袱,“山下有接应!”
众人刚冲出主寨,山下突然传来引擎轰鸣——三辆日军卡车正沿着山路疾驰而来!
“鬼子来了!”长生脸色骤变。
萧锋冷笑,从腰间摸出一颗改造过的枪榴弹,塞进三八式步枪的发射筒。
“尝尝这个!”
“轰——!”
榴弹精准命中头车,爆炸的火光映红夜空。
第二辆卡车急刹,鬼子兵跳下车,架起机枪扫射。
“进密道!”郑淑娴拽起李汉超,众人冲向岩缝。
萧锋和长生殿后,双枪连射,压制追兵。
最后一颗子弹打空,他猛地掷出空枪,砸翻一名扑来的土匪,反手抽出匕首,割断悬在岩缝口的绳索——“哗啦!”
滚石轰然砸下,封死了追兵的路。
晨光微露时,众人终于逃至江边。接应的小船藏在芦苇丛中,船夫焦急挥手。
“上船!”
李汉超瘫坐在船板上,手指仍死死攥着电台零件。
“张三爷没死,”他喘息道,“他和鬼子交易军火,是想在鬼子围剿咱队伍时,在背后捅刀子……”
萧锋望向渐亮的天际,江水被朝霞染成血色。
“这笔账,迟早要算。”
小船顺流而下,消失在晨雾中。
而老秃顶子山上,张三爷捂着流血的手腕,盯着江面,镶金的犬齿咬得咯咯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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