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阁，观星殿。
此地终年笼罩在一片清冷孤寂的星辉之中，无数星辰轨迹以灵光形态于穹顶缓缓运行，勾勒出森严而玄奥的天道命理。这里本是监控天道运转、推演世间祸福的圣地，此刻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阁主玄机子，端坐于大殿中央的蒲团之上，身形枯槁，仿佛一尊失去了水分的雕像。他面前，数十面大小不一的水镜悬浮半空，镜中呈现的，正是栖霞村内外正在发生的一幕幕——
他看到杨明轩于青石上讲学，台下万千修士如痴如醉，文气与信念交织，形成一股肉眼可见的、蓬勃向上的“势”；
他看到那些流传出去的简陋教材与笔记，在坊间、在宗门底层被争相传阅，如同野火燎原，点燃了无数被压抑已久的渴望；
他看到低阶修士因领悟道理而突破，开始质疑师门权威；看到散修聚集，分享心得，隐隐自成体系；看到旧有宗门内部因理念不合而出现的裂痕与动荡……
这一切，都与他所认知、所维护的“天道秩序”背道而驰！
在他的认知里，天道有序，等级森严。灵根定前程，传承决上限，资源需争夺，强者为尊，弱肉强食，此乃亘古不变之理！宗门世家把持知识，垄断资源，维护着这套体系的运转，也维系着天机阁超然物上、监控天下的地位。
可如今，杨明轩在做什么？
他在打破灵根的桎梏！他在散播被垄断的知识！他在宣扬一种近乎“平等”的、依靠悟性与心性的修行之路！他在用那所谓的“道理”，瓦解着维系了无数年的权威与秩序！
这不再是简单的“魔头”或“异数”，这是在掘断整个传统修仙界的根基！是在动摇他玄机子毕生守护的信念！
“噗——”
一面水镜中，清晰地映出一个偏远小城的场景：一名刚刚凭借从栖霞村流传出的只言片语突破金丹的老散修，正慷慨激昂地向围拢的众人宣讲：“……大道至公，岂容独占？！杨圣师开启民智，此乃万世之功！那些把持功法、视我等如草芥的宗门，才是真正的天道蛀虫！”
台下群情激昂，呼喊声震天。
“咔嚓！”
玄机子枯瘦的手指猛地收紧，捏碎了座椅的扶手，木屑簌簌落下。他胸口剧烈起伏，那日推演杨明轩遭受的反噬旧伤仿佛又在隐隐作痛。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数月来，通过水镜与各地密如雪片的噩耗般的密报，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维护的秩序如同沙堡般，在杨明轩掀起的这股“文澜”冲击下，一点点崩塌、瓦解。那种无力感、挫败感，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对未知的恐惧，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仿佛能看到，若不加以阻止，未来将是怎样一番景象：宗门威信扫地，世家特权不再，修行知识泛滥，底层修士崛起，整个修仙界陷入一种他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混乱”之中！而他天机阁，监控天道的职责将形同虚设，超然的地位也将荡然无存！
“异端……邪说……祸乱之源！”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愤怒。
就在他心神激荡，道心出现剧烈波动的刹那，那股熟悉的、阴冷而充满诱惑的低语，再次如同鬼魅般在他识海深处响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贴近：
“看啊……你守护的一切，正在崩塌……”
“恐惧吗？愤怒吗？不甘吗？”
“是他……是那个杨明轩……他是一切混乱的源头！”
“他在嘲笑你的无能，他在践踏你的尊严……”
“阻止他……必须阻止他……不惜一切代价……”
“唯有绝对的力量……唯有彻底的毁灭……才能重塑秩序，才能让你……重掌乾坤！”
这魔音如同最烈性的毒药，精准地引爆了玄机子心中积郁的所有负面情绪。那原本因推演反噬和连日焦虑而变得脆弱的道心壁垒，在这一刻，轰然破碎！
“啊——！！！”
玄机子猛地站起身，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暴戾与绝望的咆哮！他双目赤红，面目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狰狞，再不见半分往日仙风道骨的模样！
他猛地一挥袍袖，狂暴的灵力如同失控的飓风席卷整个观星殿！
“哗啦啦——！”
案几上那传承了不知多少代、用以推演天机的珍贵星盘被狠狠拂落在地，摔得粉碎！无数星辰轨迹灵光瞬间湮灭。
周围悬浮的数十面水镜也接连炸裂，化作漫天晶莹的水滴和碎片，映照出他此刻疯狂而绝望的身影。
“杨！明！轩！” 他死死盯着原本最大那面水镜所在的、如今空无一物的方向，仿佛透过无尽虚空，看到了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身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呕出的血块，充满了刻骨铭心的怨毒：
“尔竟敢妄动天道根基，散布异端邪说，蛊惑人心，祸乱苍生！”
他周身气息混乱而狂暴，隐隐有黑气从七窍中丝丝缕缕地渗出而不自知，那是心魔秽气已然侵入其神魂本源的征兆！
“我玄机子在此立誓，与你不共戴天！定要将你与你那藏污纳垢的魔窟，彻底从这世间……”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最终的、带着无尽毁灭意志的咆哮：
“抹去！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疯狂的誓言在空旷死寂的观星殿中回荡，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决绝。
发泄过后，玄机子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几步，喘着粗气。但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疯狂并未消退，反而沉淀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可怕的偏执与冷酷。
他不再看满地的狼藉，转身，一步步走向观星殿最深处，那里有着通往天机阁绝对禁地的唯一入口。
他知道，常规的手段已经无效。联军讨伐？笑话！皇朝册封？徒劳！理念围剿？反而助长了对方的气焰！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条路，那条被他视为最终底牌，也最为凶险、代价最为惨烈的路——动用那被封印在禁地最深处的，上古禁术！
为了维护他心中的“天道秩序”，为了铲除杨明轩这个“祸乱之源”，他已然不顾一切。
而在那心魔的国度，一双充满戏谑与满足的眼眸，正“看”着玄机子一步步走向自我毁灭的深渊。低沉的呓语在混沌中响起：
“对，就是这样……仇恨吧，疯狂吧……在毁灭他人之前，先燃烧自己……多么绚烂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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