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江妈妈静静地躺着。
她的身上，盖着医院白色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被子。
她的脸，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失去了所有颜色的纸。
嘴唇，是一种灰败的、没有丝毫血色的青紫色。
眼睛，紧紧地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看起来，是那样的……毫无生机。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散在枕头上，额头上，还贴着几片用于监测的电极片。
一根透明的氧气管，从她的鼻孔里延伸出来，连接着床边的氧气瓶。
手臂上，插着留置针，暗红色的血液，在透明的输液管里，缓慢地、一滴、一滴地，流进她的血管。
旁边的监护仪，屏幕上，绿色的、红色的线条，在无声地、规律地跳动着，发出微弱的、“滴滴滴”的声音，是这死寂的房间里，唯一的、证明生命还在延续的……声响。
但，那跳动的曲线，看起来是那么的……微弱，那么的……无力。仿佛随时都会……变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江辰和江爸爸，一左一右，紧紧地跟着移动病床。
他们的目光，死死地、贪婪地锁在江妈妈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
仿佛要用目光，将她从那无边的黑暗中，拉回来。
但，江妈妈却像一尊没有灵魂的蜡像，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反应。
她的呼吸，很浅，很微弱，胸口的起伏，几乎看不见。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
只有轮子在光滑的地板上滚动时，发出的单调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那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被无限地放大，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江爸爸几次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妻子的手，但手指颤抖着，悬在半空，却迟迟不敢落下。
仿佛那不是一只手，而是一件极其易碎的、冰冷的瓷器。
他的眼泪，无声地、不停地滚落下来，滴在冰冷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一小片的水渍。
终于，病床被推进了一间单人病房。
护士们动作麻利地将各种仪器连接好，调整了输液的速度，低声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监护仪那单调的、规律的“滴滴”声，在空旷的房间里，空洞地回响着。
那声音，每响一下，就像一把小锤子，敲在江辰和江爸爸的心尖上。
江辰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挪到了病床前。
他看着母亲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苍白得可怕的脸，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感觉，笼罩了他。
这……真的是他的妈妈吗？？？那个总是挺直腰板、做事干脆利索、说话中气十足的妈妈？
那个即使生病了，坐在轮椅上，也依旧用挑剔的眼光、尖锐的话语，来掩饰内心无助和愤怒的、要强的妈妈？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母亲那只露在被子外面的、插着输液针的手上。
那只手，曾经是那么的有力，能操持整个家的家务，能做出一桌桌可口的饭菜，能在他小时候犯错时，毫不留情地打他的手心……
可现在，它却静静地、无力地搭在床边，手背上的皮肤，因为常年打针，布满了青紫色的瘀痕，看起来是那样的……脆弱，那样的……不堪一击。
“妈……”江辰张开嘴，想要喊一声，但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堵住了，只发出一声嘶哑的、破碎的气音。
他慢慢地、颤抖着，伸出了手，想要去握一握母亲的手。
但指尖，在触碰到那冰冷的、带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的皮肤的瞬间，他又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缩了回来。
他怕……怕那冰冷的温度，怕那毫无反应的触感。
他抬起眼，看向父亲。
父亲就站在病床的另一侧，同样是一瞬不瞬地、死死地盯着母亲的脸。
他的背，佝偻得更厉害了，仿佛一夜之间，就被抽去了所有的脊梁骨。
他的脸上，老泪纵横，浑浊的泪水，顺着他脸上深深的沟壑，不断地往下淌，滴在他洗得发白的衣领上，洇湿了一片。
他的嘴唇，不停地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眼睛里，写满了无尽的悔恨、恐惧和……绝望。
“爸……”江辰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
“您……坐会儿吧。”他想安慰父亲，想说“妈会没事的”，但这句话，卡在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江爸爸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缓缓地、颤抖着伸出手，终于，轻轻地、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握住了妻子那只冰冷的、插着针管的手。
他的动作，是那样的小心翼翼。
他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妻子手背上的皮肤，那上面，还残留着常年操劳的、粗糙的痕迹。
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洁白的被单上，晕开一朵朵深色的、绝望的花。
“玉芬……玉芬啊……”他终于发出了声音，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哭腔，“我……我对不起你啊……”
“我不该……我不该说那句话啊……”他的身体，因为抽泣而剧烈地颤抖着，“我混蛋……我老糊涂了……我不是人啊……”**
“你醒醒……你看看我……你打我吧……你骂我吧……”他语无伦次地哭诉着，“你别……别这样吓我啊……玉芬……”**
“我求求你了……你醒醒……你看看我……”
他的哭诉，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的凄厉，格外的……无助。
江辰站在一旁，听着父亲这肝肠寸断的忏悔，眼泪，也终于决堤而出。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紧，又狠狠地揉搓，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看着母亲那苍白的、毫无生气的脸，看着父亲那瞬间坍塌的、被无尽悔恨吞噬的背影，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无力感和……责任感，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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