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一路西行,路途果然艰难。
不是茫茫戈壁,便是滚滚黄沙。
西海军连日奔波,早已人困马乏。
在这片土地上跋涉千里,就像在中原走了几千里一样!
这日晌午,虞战下令全军暂歇。
日头毒辣,像要把沙地最后一点湿气都烤干。
队伍在几簇稀疏的柽柳下停住,说是休息,更像挣扎。
杜如晦将水壶递到虞战手中。
虞战接过时,瞥见他半边脸颊明显肿起,眉头微皱:
“你脸怎么了?”
虞战声音沙哑。
杜如晦咧了咧嘴,大概想笑,却扯痛了伤处,嘶了一声:
“里面,烂了一块,不碍事。”
他说得轻巧,可那肿胀的面颊和含糊的吐字,分明是走了远路、缺了蔬果清水后的恶症。
虞战没再问,舔了舔干裂起泡的嘴唇,水壶递到嘴边,却觉得那点水滚烫,咽下去像吞了把沙子。
目光扫过周遭东倒西歪的士卒。
一张张脸,被风沙磨砺得粗糙,嘴唇开裂,眼窝深陷,哪里还看得出几分关中的水色?
中原的儿郎,骑得了烈马,拉得开硬弓,却难熬这吸髓刮骨般的干渴与曝晒。
他叹了口气,胸膛里那点焦躁,混着无奈,沉甸甸地坠着。
叫来向导,那汉子皮肤黝黑皲裂,像一截老胡杨木。
“这沙海,还得走多久?”
向导眯眼望了望天边滚动的热浪,哑声道:
“快了,将军。日落前,能到白龙滩。”
“是块盐地,硬,好走些。”
盐地?确实比这陷脚的流沙强。
他挥挥手,示意知道了。
转头望向自己那些无精打采的坐骑,马匹垂着头,肋骨的形状在皮下清晰可见,喷着粗重的鼻息。
人还能靠一口气硬挺着,马却不会说话。
他暗自焦心:
可别还没见着鄯善城的影子,这三千铁骑就先全成了步卒。
那这千里奔袭,就成了个笑话。
相比之下,队伍后面那一小群蹒跚的影子,就几乎没了“笑话”的资格。
出发时黑压压一片的吐谷浑俘虏,如今只剩百来人,稀稀拉拉,被绳索串着,在沙地上拖出歪斜的痕迹。
没人多给他们一口水,也没人在意谁又倒下了。
沙丘的背阴处,偶尔能看见一具蜷缩的、或是被风沙半掩的躯体,那便是减员的痕迹。
荒漠吞没他们,沉默而迅速。
好不容易捱到白龙滩,日头已斜。
眼前景象却与“白龙”二字毫无瓜葛。
一片灰白色的、板结的硬地,在夕阳下泛着冷冽的、类似骨殖的光泽。
没有水,只有空气里一股淡淡的咸涩味。
地面果然坚硬,马蹄踏上去,响起空洞的嘚嘚声,比踩在沙里省力不少。
队伍的行进速度似乎快了几分,士卒们低垂的头也抬起了些许。
仿佛这坚硬的触感,能给他们虚浮的脚步一点支撑的实感。
虞战心里那口气还没松到底,硬地的尽头,赫然又是连绵不绝的沙丘,在暮色中泛着暗金色的、不怀好意的光。
“他娘的......”
虞战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一股邪火窜上来。
怪不得突厥的铁骑横扫草原,却鲜少听说他们大举来犯敦煌。
以前只道是敦煌城坚,如今亲身体验了这路,才知光是这片死地,就足以吞掉大军三成的力气与意志。
这不是打仗,这是先跟天斗,跟地耗。
向导凑过来,指着前方:
“将军,这片沙不大,穿过去,真就快到鄯善地界了。不过……”
他压低了声音,浑浊的眼睛里带着警觉,
“快到绿洲了,附近零散有些牧民。他们的眼睛和嘴,比天上的鹰还快。”
虞战眼神一凛。
最后的关头,不能功亏一篑。
他立刻叫来几名精干校尉,低声下令:
“撒出斥候,往四面去。”
“遇见牧民,不问良贱,一概拿下,集中看管,绝不许走脱一人!”
“记着,要快,要干净。”
队伍再次开拔,沉默中带着一种紧绷的狩猎气息。
斥候们像沙子一样散入暮色中的荒野。
夜里宿营,篓火都不敢燃大,众人围着微弱的暖意,咀嚼着干硬的口粮,听着风掠过沙脊的呜咽,那声音有时像远处的马蹄,有时像压抑的呜咽。
又捱过两日。
这天傍晚,走在最前的斥候忽然折返,脸上带着掩不住的激动,即便满面尘灰也能看出来。
他奔到虞战马前,指着东南方向一道几乎与天际混同的、朦胧的暗影:
“侯爷!看见了吗?那……好像是城墙!”
全队的人,只要还能站着的,都不由自主地朝那方向望去。
在一片昏黄之后,那一点点深色的、突兀的轮廓,牢牢抓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那不是海市蜃楼,它存在着,固执地嵌在地平线上。
鄯善,终于要到了。
虞战缓缓吐出一口滚烫的浊气,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刀柄。
路的尽头,是另一场艰难的开始。
他舔了舔又裂开渗血的嘴唇,尝到一丝腥甜。
“传令,”
他的声音因为干渴和紧绷而异常嘶哑,却带着铁一样的硬,
“人衔枚,马摘铃。”
“前出斥候扩大范围,遇人格杀勿论。”
“其余人,检查兵器甲胄。”
“我们……悄悄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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