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门口到凉亭隔了很长的一段距离，但兰溪还是听见了俞珠的声音。
她先是下意识的转过头，当察觉到俞珠在说什么时，她的目光又紧接着往下看。
细长的，被黑白花纹一圈圈环绕的蛇正昂着脑袋。分叉的鲜红的信子从它的口中不断伸缩。
兰溪的手比大脑反应更快，几乎是在看见的一瞬间，她就俯身企图抓住这条蛇。
然而兰溪的速度还是慢了一步，也许是因为害怕，也许是因为慌张。
她眼睁睁看着那条蛇从她的掌心划过，粗糙的感觉让她的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凸起的鳞片，使兰溪的大脑都开始战栗。但她还是压制住了恐惧的心理，目光紧紧跟随着游曳的长蛇，并企图再一次抓住它。
蜿蜒的游蛇速度很快，在慌乱刚刚冒头的时候，它已经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滑行了一圈。
刻在生物本能里的恐惧会让人对此驱之不及，但母亲不会。
王妃从来没有哪一刻表现的这样坚决与迅速。
她随手抽起一旁的丝帕，对着长蛇开始驱赶。
可那条蛇就仿佛被她们的举动激怒了一样，它支起前半个身子，做出一种蓄势待发的姿态。绿豆大小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人。仿佛下一秒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咬住眼前人的喉咙。
王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比起自己被，她更害怕这该死的畜生会咬了小世子。
毕竟这黑白分明的花纹，一看就是有剧毒的。
王妃的眼一眨不敢眨，然而这时两个孩子都不约而同的哭闹起来。像是在睡梦中察觉到了危险，锦茵甚至翻了个身。
明明在今天之前她都不会自己坐起来，搁在眼前危险的当口。最应该保持安静的时刻，锦茵鬼使神差般企图坐起来。
她的哭声让在场的人都紧张起来，俞珠也匆匆向这边跑来。
她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就连眼泪也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锦茵，她的锦茵，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蛇也被锦茵的动作吸引，调转了方向。
一切的发生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像是很漫长，但仅仅也才过了几秒钟而已。
人都是有私心的，在那一刹那间，王妃竟然在庆幸。
幸亏锦茵哭了这么一声，幸亏锦茵企图挣扎的坐起来。她才有时间，猛地将小世子高高抱起。甚至顾不上穿鞋，急切的逃离了那个危险的地方。
王妃为自己的所做所想感到不齿，但她实在无法想象，如果是小世子被蛇咬了，她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不必说，王妃也知道，她绝计活不下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兰溪顾不得自己的安危。她一把抄起了小锦茵，背过身子，挡住了蛇。
事情发生的太快，谁都没有看清。她们心里只有自己在乎的人，可俞珠看了个真切。
因为距离较远，她完整的将所有发生的事尽收眼底。
包括那条蛇。
在兰溪抱起锦茵的瞬间，那条蛇也同时弹起身子，咬了锦茵的脚。
俞珠只觉得身体的力气全部都被抽空了，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来不及感受疼痛，就又慌忙爬起来。
此时此刻的俞珠无比后悔，如果今天没有贪图方便，给锦茵穿上鞋子就好了。
可夏天单薄的绣鞋是挡不住毒蛇尖锐的牙齿的。
俞珠扑到了锦茵身边，她已经着急得不会流泪。
顾不得嚎啕大哭的锦茵，俞珠用手不断挤压那两个圆圆的小伤口。企图把里面的毒液挤出来，犹嫌不够，又低下头吮吸。
几次下来，直到吐出的血水变得鲜红，锦茵也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两条蛇早就不见了，闻声赶来的太监们正在院子里寻找。
锦茵的哭声渐渐微弱下来，俞珠急得话都不会说了。直到赵大夫被人拉了过来，她才有了一点反应。
“赵大夫，我的锦茵怎么了？”俞珠仰起脸，不知何时脸上已经满是泪痕。看她这样，王妃更是于心不忍。她让连翘把小世子抱下去，自己陪在俞珠身边。
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一个主心骨，不管结果如何，眼前最重要的是稳住俞珠。
同样都是母亲，王妃怎么会不知道俞珠的焦急呢？
“你先别急，一切有赵大夫呢！”王妃一边说一边把锦茵从俞珠的怀里抱走。
锦茵的脚因为被俞珠掐过，吸过，一整个都是红红的。
可按理来说，如果是毒蛇的话，这时候伤口应该已经开始发黑发肿了。
但锦茵的脚，虽然大片都是红，但那被蛇咬过的牙印依旧是鲜红色的，没有发紫的迹象。
王妃虽然不懂，也知道这是个好迹象。所以松了口气，道：“你先定定神，你这个做母亲的倒下了，锦茵怎么办？”
俞珠这才点点头，用沙哑的声音说：“赵大夫，你看锦茵还好吗？”
赵大夫先是观察了伤口，然后又去探了锦茵的额头和脉搏。
脉象平稳，也没有发烧。与其说是昏迷，更不如说是哭累了，所以睡过去了。
赵大夫心里有底，这大概是条无毒的蛇。
“主子放心好了，你看这伤口分布均匀，只伤在表皮。如果是毒蛇，伤口大多很深，才方便注毒。”
听了这话，俞珠才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很自责，如果自己再负责一点就好了。比如穿上鞋子，比如自己亲自照看锦茵。而不是因为腰酸，想要活动，就把锦茵丢在这里。这次是运气好，如果还有下一次呢？
看出了俞珠心中所想，王妃厉声道：“好了，不要再多想了。没有发生的事，你去却一直去纠结。所谓的心病就是由此而来。既然锦茵没有中毒，那你就应该感谢老天爷保佑，而不是一直怪罪自己。况且，在锦茵被咬的一瞬间。你已经做出了处理，要知道，如果是一条毒蛇。你用嘴吸出蛇毒，自己也是会中毒的。”
说到这里，王妃的声音放柔了。
“不要再自责了，你并不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
俞珠轻轻眨了眨眼，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往往来说都是做娘的最先遭到指责。
就好像她小时候，因为调皮，被灶堂里的火燎了眉毛。因为用手去挡，所以手也受了点伤。当时俞母明明已经十分难过了，却没有人安慰她。祖母更是因为这件事念叨了大半个月，以至于俞母总是看着俞珠的半截眉毛落泪。愧疚的同时还要接受身边人的指责，好在眉毛后来长了出来。
或许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不是成为了晋王的女人。而是在后宅之中，有另一份深厚的情谊。用男人的话来说，或许这就叫知己。
俞珠抹了抹眼泪，重新找回了力量。
因着是无毒蛇，只需要敷点草药消肿就好。
两个孩子都被抱下去，俞珠站在院子里，冷漠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没过多久，罪魁祸首就被抓了出来。
两条蛇都被打死摆在俞珠面前，只有两指粗细，二尺多长。
虽然长着吓人的黑白相间的环形花纹，但经验丰富的赵大夫一眼就看出了这并不是毒蛇。
泡酒常用到的过山风，银环，五步都是剧毒蛇类。性格凶猛，留下的伤口大多深而大呈撕裂状。最关键的是，如果是毒蛇，这么重的毒性。以小孩子的体重来说，最多半个时辰就会殒命了。
赵大夫拎起死蛇看了看，“没错，这是无毒的白环蛇。因为和银环长得像，所以常被错认。”
俞珠眸光冷寒，王府是有专门人负责预防蛇虫鼠蚁的。又是端午，到处都在洒雄黄艾草防虫防蛇。紫宸殿是王妃的院子，是真有奴才胆子大到敷衍了事，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把负责紫宸殿的奴才叫来。”
两个小太监很快就被带到俞珠和王妃面前，这两个人年纪都不大。但算得上是王府的老人了，还没修府的时候就在这里，一直负责的也是预防虫蛇。可以说对这样的活计轻车熟路，闭着眼都能摸清紫宸殿的路线。
可就是这么熟悉的人，偏偏这一次漏掉了紫宸殿西南角的一处墙洞。
这洞以前是留着给猫狗钻的，虽说后来前朝覆灭。但养在将军府的猫啊，狗的倒是一直在繁衍生息。可以说这条街上有一半猫狗都是王府的后代，有时候下了崽子也会有人专门来王府聘猫。
因此修缮的时候问过晋王的意见也就保留了下来。只不过剩下的猫狗都被劁了。
两个小太监大喊冤枉，他们的本职工作怎么可能有纰漏？难道是不想要自己的脑袋吗？
一定是有人陷害。
小太监们连连磕头，没一会眼睛就被血都糊住了。
墙洞也被人勘探过，确实有撒药的痕迹，只是这处的痕迹比其他地方淡很多。说是两个小太监偷懒撒的少了，也有可能。
王府后面有水，混进一两条蛇再正常不过。百密一疏，人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况且以蛇的隐蔽性，就算时时刻刻盯着也容易从眼皮子底下溜走。
俞珠的指尖冰冷，“一人四十大板，下去领罚吧。”
四十大板，几乎就是要了两个人的命。
两个小太监顿时就软成了一滩烂泥，被家丁拖着带了下去。
听到消息时，葫芦差点端不住手里的木质托盘。
那里面的七宝琉璃塔是晋王准备了要送给锦茵的礼物，经由大师开光，是一件祈福驱邪的法器。
身旁的嬷嬷赶紧扶了葫芦一把。
“胡管事你悠着点，要是摔了这琉璃塔你也是要掉脑袋的。”
葫芦尽量表现得正常，道了句谢，却早已汗湿了后背。
那来报信的小太监一脸焦急，哀求道：“胡总管，您快想想办法，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啊！”
阉人本就受人歧视，很多时候都是靠互帮互助才活到成年。
何况这件事本就是自己的错。
他不是个好人，又坏得不彻底。那日为什么不干脆把药都收拾干净，坐实是他人别有用心。事情做到一半，葫芦又后悔，匆匆逃离了紫宸殿。残留的一点药粉挡不住蛇，反而坐实了两个小太监玩忽职守。
四十大板就是一个成年的壮汉都受不了，何况小太监们才十四五岁，又长不成男人的样。
把七宝琉璃塔托付给嬷嬷，葫芦赶紧从床底下掏出自己的半副身家。
在主子的眼皮子底下保住两条人命并不是件容易事，打板子也有打板子的讲究。给多少钱办多少事，基本上都能留下一口气。可犯了大错的就是另一种状况了，就算活下来回头主子过问保不齐要遭二茬罪，毕竟一开始下的令就是奔着人命去的。
葫芦赶到时，两个小太监已经叫不出声了。
这才二十五棍。
和普通的打板子不同，这活也分人。
一般来讲，丫鬟犯错多是领巴掌，严重一点的是被嬷嬷打板子，再严重才会由家丁动手。如果使了银子，家丁会斟酌手下的力道。都是奴才，犯不着真下死手。
而因为偷懒，害得小主子被蛇咬了一口就属于谁都不敢手下留情的程度了。
葫芦弯腰一看，小太监的口中已经溢出鲜血。恐怕牙根都要被咬烂了，嘴里塞着的麻布也是湿漉漉一片。
他伸手探了探，还好，还有气。
葫芦来了，王武也就给他个面子，停下手灌了几杯水。
打板子算是力气活，二十五板子下去，震得他虎口都疼了。
“胡管事，你来这干嘛，这几天正忙呢。”
葫芦赔着笑：“这不是手底下的人犯了事。”
他一边说一边给了其中一个小太监肩膀一拳。
“没一个省心的，这点事都办不好。打死了也是你们活该！”
王武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葫芦，看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
“胡管事，你可饶了我吧，这两个小子犯得可不是一般的事。”
葫芦赔着笑：“我知道我知道，伤了小主子这两人死一百次都不够！我也不是来求情的，全看这两货死了没。要是死了就拖到乱葬岗去，要是还活着，算他们命大我再把他们带回去。”
葫芦把钱袋塞进王武的手里。
“做太监的算不得人，爹不疼娘不爱的，也就咱们自个抱团取暖......”
望月轩里，孙玲珑盼了许久也没盼到紫宸殿里传来好消息。
她狐疑地看向秋容：“你确定买的是毒蛇对吧？”
秋容举手保证：“那两个贩子说了，这是顶好的泡酒货，一条就要三十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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