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一个“居民”
楼梯在燃烧。
不仅仅是扶手和台阶，连支撑的结构都在烈焰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火星和燃烧的碎屑如同暴雨般簌簌落下。热浪扭曲了空气，让通往二楼的路径看起来如同通往炼狱的入口。
而那阵细弱、无助的哭声，却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穿透熊熊燃烧的爆裂声，精准地缠绕在沈清辞的心上，一下下拉扯着。
上去，可能会被坍塌的楼梯活埋，被火焰吞噬。
不去，她将永远被困在这片由她自己记忆构筑的火海中，直至精神耗尽，肉体消亡，而外界的队友们恐怕也难逃各自心魔的毒手。
没有时间犹豫了。
沈清辞深吸了一口灼热而呛人的空气，肺部传来刺痛感。她迅速扯下身上已经有些焦糊边缘的外套，将其浸入旁边一滩不知是融化雪水还是救火时留下的水洼中，虽然瞬间就冒出蒸汽，但至少带来了一丝短暂的凉意。她将湿透的衣服裹住头脸，只露出一双被烟熏得发红、却异常坚定的眼睛。
观察，计算。
火焰跳跃的节奏，木质结构承重的临界点，落下的燃烧物轨迹……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在脑海中构建出一条极其短暂、极其危险的通行路径。
就是现在！
她动了。
身形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猛地冲向了燃烧的楼梯。
脚踩在灼热的台阶上，鞋底发出嗤嗤的声响。火焰舔舐着她的裤脚，带来灼痛。一块燃烧的木板在她头顶上方断裂，带着呼啸的风声砸落，她险之又险地侧身避开，肩膀依旧被擦过，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没有停顿，将所有杂念摒弃，眼中只有苏芮计算出的、那理论上存在的“核心”所在，耳中只有那指引方向的哭声。
几步，仿佛跨越了一个世纪。
当她终于冲上二楼，滚倒在地，狼狈地拍灭身上沾到的火星时，回头望去，刚才通过的楼梯在一声巨响中，彻底坍塌了下去，化作一楼火海的一部分。
退路已断。
二楼的状况同样糟糕。走廊两侧的墙壁在燃烧，地毯早已化为灰烬，天花板不时有燃烧的碎块坠落。浓烟比楼下更为密集，能见度极低。
但那个哭声，更近了。
就在走廊尽头，那扇属于主卧的、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一个扭曲框架的门内。
沈清辞捂住口鼻，匍匐前进，避开坠落的危险，艰难地挪到了主卧门口。
她向内望去。
主卧内部如同一个燃烧的祭坛。曾经温馨的家具、柔软的床铺、悬挂的婚纱照……所有象征着家庭温暖的物件，都在烈焰中扭曲、碳化、消失。
而在房间中央，那片被火焰环绕的空地上，蹲着一个小小身影。
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她记忆中最喜欢的那件、如今已被熏得看不出颜色的草莓图案睡衣。她背对着门口，双手紧紧抱着膝盖，瘦小的肩膀因为哭泣而剧烈地颤抖着。
小清辞。
沈清辞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呼吸一滞。
这就是她心魔的具象化，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居民”，她内心最脆弱、最不愿面对的那部分自我。
似乎是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小女孩的哭声渐渐停歇。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看到那张脸的瞬间，沈清辞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那不是她记忆中自己童年可爱的模样。
小女孩的脸上、裸露的胳膊和小腿上，布满了大片可怕的火燎水泡痕迹，有些地方甚至皮肉翻卷，呈现出焦黑色。但这并非最骇人的——最令人心悸的是她那双眼睛。
空洞，麻木，深不见底，如同两口枯井，里面没有丝毫孩童应有的光彩，只有无尽的恐惧和……一种近乎死寂的绝望。
她就用那样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沈清辞，仿佛透过她的躯壳，看到了她灵魂深处同样的创伤。
然后，小女孩开口了。声音嘶哑、干涩，不像孩童，更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妪，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为什么……只有你活下来了？”
问题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沈清辞的心脏。这是她十五年来，无数次在深夜梦回时质问自己的话。
不等她反应，小女孩歪了歪头，那动作在她伤痕累累的脸上显得异常诡异，继续用那嘶哑的声音问：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怪物？”
“怪物……”
这两个字，与记忆中人群里那声恶毒的低语重合，如同魔咒，在沈清辞的脑海中炸开。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不是”，想告诉那个伤痕累累的小女孩“那不是你的错”。
但话语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因为她内心深处知道，在无数个自我怀疑的瞬间，她也曾这样想过自己。那份潜藏的、无法控制的力量，那场只有她活下来的火灾……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她不敢深思的可能性。
她的沉默，似乎激怒了，或者说，加深了小女孩的绝望。
“看吧……”小女孩低下头，看着自己布满灼伤的手，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嘲弄，“连你也不要我……你也害怕我……”
随着她的话语，周围的火焰仿佛被注入了新的能量，猛地窜高！火舌疯狂舞动，温度急剧攀升，连沈清辞脚下的地板都开始发烫、变软，似乎随时可能被烧穿！
这个画境牢笼，正在因为核心——“小清辞”的负面情绪的爆发，而变得更加危险和不稳定！
沈清辞能感觉到，这个空间对她的排斥和压迫力正在急剧增强。不仅仅是物理上的火焰威胁，更是一种精神上的碾压，仿佛要将她这个“外来者”、这个“试图抛弃过去”的成年自己，彻底焚毁在这里。
她看着那个蜷缩在火海中央，自怨自艾，散发着毁灭气息的童年自己。
驱逐她？消灭她？
不。
沈清辞看着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看着那布满伤痕的小小身躯，心中翻涌的不再仅仅是恐惧和排斥，而是涌起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伤。
那不是怪物。
那是她自己。是那个在灾难中幸存，却背负着沉重枷锁，独自舔舐伤口，不被理解，甚至被自己恐惧着的……小小的她。
她一直在逃避，试图将这段过去切割、掩埋。
可它从未消失，它一直在这里，在这心魔的回廊里，哭泣着，等待着。
火焰已经逼近，灼热的气浪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画境空间开始发出细微的、如同玻璃即将碎裂般的声响，这是崩溃的前兆。
沈清辞看着那个小小的、伤痕累累的身影，眼中闪过剧烈的挣扎，最终化为一片沉痛的决然。
她做出了选择。
不是攻击，不是逃离。
而是，迎着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目光，顶着几乎要将她灵魂都点燃的灼热，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走向了房间中央，走向了那个被火焰环绕的——
童年的自己。
（第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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