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狐圣那慵懒倚靠在软榻上的身姿，并未因乔雨薇一行人的到来而有丝毫改变。她银色的眼眸半开半阖，目光落在乔雨薇身上，看似漫不经心，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神魂深处，将这位人族副宗主的每一丝情绪波动都尽收眼底。
乔雨薇刚刚结束礼节性的问候，正准备依照精心准备的腹稿，开始陈明利害，展开游说。她心中迅速盘算着如何切入，如何展现轮回宗的实力与诚意，又如何点明狼族的威胁与狐族独善其身的难度……
然而，她红唇微启，第一个音节尚未吐出——
斜倚上首的银月狐圣，却轻轻抬了抬那只莹白如玉的纤手。
动作随意，甚至带着几分慵懒的倦意，却仿佛有着无形的力量，瞬间扼住了乔雨薇即将出口的话语，也让整个揽月殿的气氛为之一凝。
银月狐圣的目光终于完全聚焦在乔雨薇脸上，那双仿佛蕴藏着月华星辉的银色眸子，清晰地倒映出乔雨薇端庄中隐含警惕的面容。她红润的唇角向上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声音如同月下清泉叩击玉石，清脆悦耳，却又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洞悉一切的淡然：
“人类，你的来意，本座……”
她故意顿了顿，银色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而深邃的光芒，如同狐狸看到了落入陷阱的猎物：
“……已经知道了。”
乔雨薇心头猛地一紧，如同被无形的丝线勒住。面上竭力维持的镇定几乎出现裂痕。知道了？她知道什么？知道轮回宗欲分化狼狐？知道连破数族后的威逼利诱？还是……知道了更深层的谋划？
她强迫自己冷静，澄澈的眼眸迎向银月狐圣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没有立刻接话，只是微微欠身，做出倾听的姿态。
银月狐圣似乎很欣赏乔雨薇这瞬间的惊愕与强自镇定的反应，她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不再玩那套云山雾罩的把戏，红唇轻启，声音依旧清越，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妖圣的决断口吻，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条件就是——”
她微微拖长了音调，银色眼眸中闪过一抹近乎恶作剧般的亮光，随即，用那种依旧慵懒、却石破天惊的语调，吐出了让整个揽月殿瞬间陷入死寂的话语：
“让那李烬，入赘我狐族，做我的道侣。”
她顿了顿，仿佛在欣赏乔雨薇脸上瞬间僵住的表情，又慢悠悠地补充道：
“此后，不论是李烬本人，还是你们那轮回宗，自然都要供我驱使，听我号令。这，便是本座的条件。”
“……”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殿内侍立的二十余位狐族妖皇，虽然依旧保持着恭立的姿态，但不少人的眼角都忍不住微微抽动，显然连她们都对自家大圣如此直白、如此……惊世骇俗的条件感到震惊与意外。
乔雨薇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入赘？道侣？供其驱使？
荒谬！可笑！狂妄至极！
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混合着被羞辱的愤懑，如同火山岩浆般瞬间冲上乔雨薇的心头，让她绝美的容颜上瞬间笼罩了一层寒霜，贝齿紧紧咬住了下唇，袖中的玉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才勉强让她没有当场失态。
她代表的不仅是自己，更是整个轮回宗的脸面！宗主李烬，乃是她心中……复杂难言，却绝不容他人如此轻辱亵渎的存在！这银月狐圣，竟敢提出如此条件，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与折辱！
然而，理智如同冰水，强行浇熄了那即将爆发的怒火。
乔雨薇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微微起伏。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评估着眼下的局势。
这里是天香谷，是银月狐圣经营数千年的老巢。殿内不算银月本人，就有二十多位妖皇，其中巅峰妖皇五位。而她乔雨薇，在这股力量面前，与蝼蚁何异？
此刻翻脸，除了白白送死，让轮回宗平白损失一位副宗主和两名精锐弟子，并彻底与狐族乃至整个狼狐联盟撕破脸皮之外，没有任何益处。宗主的大计将受重挫，之前的努力可能付诸东流。
忍！必须忍！
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与那丝难以言喻的刺痛，乔雨薇的脸色在几个呼吸间，从铁青阴沉，缓缓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冰。
她抬眸，迎向银月狐圣那带着玩味笑意的银色眼眸，声音努力保持平稳，却依旧能听出一丝压抑的冷硬：
“银月大圣，此次我轮回宗是带着诚意而来，欲与贵族共商云罗山脉乃至京者大陆未来之格局。还望大圣……莫要再开此等不合时宜的玩笑。”
她将“玩笑”二字咬得稍重，试图给对方一个台阶，也将这荒谬的条件定性为戏言。
“哦？”
银月狐圣微微支起慵懒的身形，流仙裙的衣袂滑落，露出半截莹白如玉的手臂。她单手托腮，饶有兴致地看着乔雨薇，银色眼眸中那抹玩味愈发明显：
“你觉得……本座适才的话语，是在开玩笑？”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天真的疑惑，仿佛真的在奇怪乔雨薇为何会这么想，但那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冰冷与笃定，却让乔雨薇心中警铃大作。
乔雨薇心知对方绝非戏言，但此刻只能硬着头皮，顺着“玩笑”的定性说下去：“除了玩笑，晚辈实在不知该如何理解大圣之言。我宗宗主，乃顶天立地、志向高远之人，岂会……”
“好了。”
银月狐圣轻轻打断了乔雨薇的话，脸上的慵懒神色收敛了几分，坐姿也端正了些。她摆了摆手，似乎有些不耐烦这些虚与委蛇的言辞：
“本座就跟你直说了。”
她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银眸直视乔雨薇，语气变得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现实：
“本座刚才所说的条件，并不是玩笑。”
她顿了顿，看着乔雨薇再次紧绷的脸色，继续道：“你轮回宗在东南问天帝国，或许是一家独大，称王称霸。但这里，是云罗山脉，是我妖族祖地，在我狐族的天香谷……”
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属于妖圣的威严与睥睨：“还轮不到你们来说三道四，更别提什么‘共商格局’！”
“说白了，”银月狐圣靠回软榻，语气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却字字如刀，“这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你轮回宗自忖不敌我狼、狐二族联手，便想行那分化之策，先行游说我狐族。既然你们主动找上门来谈交易，那自然要有来有回，各取所需。”
她伸出纤指，轻轻点向乔雨薇：“你们想让我狐族背弃道侣，与你们合作，乃至臣服，从而孤立狼族，减轻你们一统妖族的阻力。那你们，又能付出什么对等的代价？”
银月狐圣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空口白话的‘诚意’？虚无缥缈的‘未来格局’？还是炫耀你们灭了狂狮族、收了几个不成气候的部族？”
她摇了摇头，声音转冷：“本座的条件，便是如此。李烬入赘，轮回宗听令。这是你们展现‘诚意’、支付‘代价’的唯一方式。”
她不再给乔雨薇辩解或周旋的机会，直接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如果你决定不了，就回去问问你那位宗主。或者……让他亲自过来谈。送客！”
“是，大圣！”
殿下，两位气息沉凝的妖皇中期狐女应声出列。其中一位面容冷艳的狐女，对着乔雨薇三人做了一个简洁的“请”的手势，声音不带丝毫感情：“三位，请回吧。”
乔雨薇的脸色，在这一刻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胸中怒火翻腾，羞辱感如同毒蛇啃噬心脏，但她死死咬住牙关，没有让任何失态的情绪泄露出来。
她知道，再多说一个字都是徒劳。银月狐圣态度坚决，条件苛刻至斯，已然堵死了所有谈判的余地。继续留在这里，只会自取其辱。
她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端坐上首、再次恢复慵懒姿态、仿佛刚才一切未曾发生的银月狐圣，将那张绝美而高傲的面容，连同那令人憎恶的条件，牢牢刻在心中。
没有言语，没有礼节性的告辞。
乔雨薇猛地转身，裙摆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带着碧荷与青鸾，在那两位狐族妖皇的“护送”下，快步离开了揽月殿。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冰冷与屈辱。
直到走出天香谷幻雾范围，重新感受到外界的气息，乔雨薇才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那被七彩雾气笼罩的幽谷入口，眼中寒光凛冽。
“副宗主……”碧荷担忧地小声唤道。
“走，回去。”乔雨薇的声音冷得像冰，不再多言，驾驭遁光冲天而起，朝着轮回宗分部的方向疾驰而去，速度比来时更快了几分。
……
云罗山脉，轮回宗新建分部，主殿“镇妖殿”。
虽然仅仅过去一日半，但这座以黑曜石与灵木构筑的九丈主殿已然完工。殿内空间开阔，穹顶高悬，七十二盏以妖丹和灵石驱动的长明灯将大殿照得亮如白昼。地面铺着厚实的暗红色兽绒地毯，两侧矗立着需要数人合抱的蟠龙金柱,柱身雕刻融入了妖族图腾，气势恢宏，虽略显仓促，但已初具一方霸主议事之地的气象。
此刻，殿内气氛凝重肃杀。
除了一心扑在建设上、尚在指挥收尾工作的阿土，此次随李烬出征云罗山脉的所有轮回宗核心高层——玄玑道人、乔雨薇、萧辰、石猛、柳清影，以及新归附的魂猎、孙从风、雷渊、牛莽等妖族代表，皆已齐聚于此。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殿中央的乔雨薇身上。
乔雨薇已经换下了那身出使的正式宫装，穿着一袭素雅的淡青长裙，但绝美的容颜上依旧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她挺直脊梁，声音清晰而冰冷，将此次出使狐族的前后经过，尤其是银月狐圣那番“入赘为道侣、供其驱使”的狂妄之言，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
随着她的讲述，殿内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
“混账！”
“欺人太甚！”
“区区妖狐，安敢如此辱我宗主？！”
短暂的死寂之后，暴怒的呵斥声如同火山般爆发开来！
石猛第一个按捺不住，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滚圆，蒲扇大的巴掌猛地拍在身旁的玉石案几上，那坚硬的玉石竟被拍得裂开数道缝隙，发出沉闷的巨响。他须发戟张，怒吼道：“那老妖狐活腻歪了不成？！竟敢提出如此条件！宗主，下令吧！俺老石这就带人踏平她那狐狸窝！把那老妖狐揪出来，看她还敢不敢大放厥词！”
萧辰面色铁青，眼神锐利如刀，虽然没有像石猛那样暴怒出声，但周身散发的冷冽剑意几乎凝成实质，显示出他内心的滔天怒火。宗主受辱，便是整个宗门受辱！
柳清影俏脸含煞，美眸中寒光闪烁。玄云眉头紧锁，面色凝重，不断捋着胡须，显然在快速权衡着利弊与应对之策。
魂猎、孙从风、雷渊、牛莽等新归附的妖族代表，此刻也是面色各异。魂猎眼中闪过惊疑与担忧，他深知银月狐圣绝非无的放矢之人，提出此等条件，背后必有深意，但此条件对轮回宗而言，确实是莫大侮辱。孙从风摇头叹息，雷渊眉头紧皱，牛莽则是和石猛一样，气得呼呼直喘，嚷嚷着要打过去。
大殿内一时间群情激愤，战意高昂，纷纷请战，要求立刻发兵天香谷，以血洗辱。
而高踞于大殿最上首、那象征无上权威的宗主宝座之上的李烬，却仿佛置身于这场风暴之外。
他依旧闭着双眼，玄色道袍纤尘不染，面容平静无波，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丝毫改变。那副模样，不像是刚刚听闻了对方要求自己入赘、宗门听令的奇耻大辱，倒像是在聆听一段与己无关的寻常汇报。
下方众人的怒吼与请战声，似乎全然没有传入他的耳中。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仿佛一尊没有任何情感的雕塑，只有那双闭合的眼睑下，偶尔极其轻微颤动的睫毛，显示出他并非真的沉睡或无视。
众人激愤的声浪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李烬，等待着他的决断。大殿内重新变得安静，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灯焰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这种沉默，比之前的喧闹更加令人压抑。
就在这份压抑即将达到顶点时——
李烬，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没有想象中的怒火冲天，也没有凛冽的杀意勃发。
那双灰白色的漩涡眼眸，依旧如同古井深潭，平静得不起丝毫波澜。只是在那平静的最深处，仿佛有无尽的冰海在悄然冻结，在缓慢地旋转，酝酿着足以吞噬一切的寂灭风暴。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众人，扫过每一张或愤怒、或凝重、或急切的面孔。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淡，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内所有的杂音，如同冰泉流淌过每个人的心田：
“既然佳人有约……”
他微微顿了顿，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冰冷到极致、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
“本座，便去会会。”
“宗主！”
“宗主，不可！”
“那必是陷阱！”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乔雨薇、萧辰、石猛、玄云等高层几乎是同时出声劝阻。
“宗主，银月狐圣提出此等荒谬条件，明显是故意激怒，必有埋伏！您万金之躯，岂能亲涉险地？”乔雨薇急声道，眼中满是忧虑。
“宗主，末将愿代您前往！或者，末将率锋矢堂精锐，随您同去！”石猛拍着胸脯。
“宗主，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那银月狐圣智慧超群，此举定有深意，恐非单纯谈判或挑衅。”玄云也沉声劝道。
李烬却缓缓摇了摇头，灰白色的眼眸中没有丝毫动摇。
“不必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诸位，还是留在此处，坐镇分部为好。”
他缓缓从宗主宝座上站起身。随着他起身，一股无形的、压抑到极致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缓缓苏醒，开始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那并非刻意释放的威压，却让殿内所有人，包括玄玑这位合体期大能，都感到心脏猛地一缩，呼吸为之一滞！
“因为……”
李烬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殿顶，望向了天香谷的方向，那双灰白色的漩涡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凛冽如实质的、纯粹到极致的——
战意！
滔天的战意！
“我也不确定……”
他一字一顿，声音如同万载寒冰互相摩擦，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与决绝：
“要不要，将那位银月大圣的……头颅斩下！”
“轰——！”
话音落下的刹那，那压抑许久的恐怖战意与冰冷杀机，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爆发！虽只一瞬便被他强行收敛，但那一瞬间的冲击，仍让殿内修为稍低者如遭重击，脸色发白，连连后退！
说完，李烬不再理会众人的反应。
他的身形，开始如同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散般，从脚下开始，一点点变得模糊、透明、消散。
没有空间波动，没有遁光闪耀，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融入到了周遭的空气与光线之中，仿佛他本就属于那里。
仅仅一个呼吸的时间，李烬的身形便彻底从镇妖殿的宗主宝座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皆残留着震撼与惊悸。宗主最后那句话，那瞬间爆发的战意与杀机，让他们毫不怀疑，若那银月狐圣真敢有丝毫不敬或妄动，宗主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
“还愣着干什么？！”萧辰第一个反应过来，眼神锐利，声音冷峻，“宗主虽言让我等留守，但大战将起，岂能毫无准备？玄云副宗主，请你立刻统筹分部防御，检查大阵！石猛、牛莽，整备所有可战之力，随时准备接应宗主或出击！柳清影，天眼堂全部撒出去，密切监控狼族动向，防止其趁虚而入！魂猎、孙从风、雷渊，约束各族，提高警惕！”
一连串命令清晰下达，众人精神一振，轰然应诺，立刻行动起来。镇妖殿内气氛瞬间由凝重转为肃杀，一场风暴，似乎随时可能以天香谷为中心，席卷开来。
……
几乎就在李烬的身形从镇妖殿消散的下一秒。
云罗山脉深处，天香谷入口。
那终年缭绕的七彩幻雾，如同被一双无形之手轻轻拨开，露出其后蜿蜒幽静的青石小径。
李烬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凭空出现在小径的起始处。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朴素道袍，黑发披散，神色淡漠。没有理会小径两旁那些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而瞬间绷紧身体、如临大敌的狐族卫兵，甚至连目光都未曾斜视。
他只是抬眼，淡淡地扫了一眼雾气深处若隐若现的精致楼阁，然后便迈开脚步，不疾不徐地，朝着谷内走去。
步伐平稳，仿佛只是在自家庭院中散步。
奇怪的是，那两位修为已达妖王境界、本该厉声喝问或阻拦的狐族卫兵，在看清李烬面容的刹那，脸上的警惕与敌意竟瞬间化为了……一种复杂的敬畏与茫然？她们张了张嘴，最终却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人族男子，如同回自己家一般，踏入了天香谷的腹地。
仿佛……她们早已得到了某种指令？
又或者，她们从李烬身上，感受到了某种让她们灵魂深处都为之战栗、不敢有丝毫违逆的气息？
李烬步履从容，穿过曲折的回廊，走过精致的拱桥，无视沿途那些或明或暗、投注而来的惊疑、好奇、乃至畏惧的目光。他对这天香谷内部的路径，似乎有着某种奇异的熟悉感，没有半分迟疑，径直朝着那座最为宏伟、位于谷地中央的“揽月殿”走去。
不消片刻，揽月殿那扇高大精美的殿门，已然出现在眼前。
殿门敞开，内里景象一览无余。
与乔雨薇描述中的一模一样。殿内灯火通明，白玉为基，沉香为柱，两侧侍立着不下二十位容貌气质俱佳的狐族女子，气息沉凝，皆为妖皇。上首那宽大的软榻宝座之上——
银月狐圣依旧是那副慵懒的姿态，斜倚在那里，一身月白流仙裙衬得她肌肤胜雪，银发如瀑。她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仿佛对殿外的一切毫不在意。
直到李烬的脚步，踏入了殿门的门槛。
银月狐圣把玩玉佩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缓缓地，抬起了眼眸。
那双仿佛蕴藏着整片星空的银色眸子，穿越数十丈的殿内空间，精准地落在了李烬的脸上，落在了他那双灰白色、缓缓旋转的漩涡眼眸之中。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银月狐圣脸上那惯有的慵懒与漫不经心，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一抹极其复杂难明的神色，自她眼底深处浮现——有期待，有激动，有难以言喻的悲伤，更有一种……跨越了漫长岁月的释然与笃定。
她红润的唇角，缓缓向上弯起，勾勒出一个与之前面对乔雨薇时截然不同的、真切而温柔的笑意。
她轻轻放下玉佩，坐直了身体，然后，在殿内所有狐族侍女惊愕无比的目光注视下——
她竟起身，离开宝座，赤着那双莹白如玉的足，一步步走下台阶，朝着站在殿门口的李烬，迎了上去。
步履轻盈，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
在距离李烬仅剩三步之遥时，她停下脚步。
银色的眼眸深深地凝视着李烬，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每一寸轮廓都刻入灵魂深处。然后，她用一种轻柔得如同梦呓、却又清晰传入殿内每个人耳中的声音，笑语盈盈地开口道：
“你来了。”
话音未落，在所有人——包括李烬本人——都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刹那。
银月狐圣忽然上前一步，伸出双臂，竟是极其自然、甚至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亲昵，轻轻挽住了李烬的一条手臂。
动作流畅，仿佛这个动作她已经演练过千百遍。
温软的身躯贴近，淡淡的、清冷如月华般的幽香传入鼻端。
李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灰白色的眼眸低垂，看向挽住自己手臂的银月狐圣，又抬眼扫了一下殿内那些目瞪口呆、仿佛看到世间最不可思议景象的狐族侍女。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没有立刻将手臂从银月狐圣的怀抱中抽离。
他只是用那平淡无波的声音，问道：
“银月大圣，这是何为？”
银月狐圣仿佛没有听到他话语中的淡漠与疏离，也没有在意周围侍女们的震惊。她抬起头，仰望着李烬的脸庞，那双银眸中波光流转，温柔得仿佛能将最坚硬的寒冰融化。
她没有回答李烬的问题，而是轻轻挥了挥另一只手的纤纤玉指。
“都退下吧。没有本座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揽月殿百丈之内。”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殿内的狐族侍女们如梦初醒，尽管心中充满了滔天的疑惑与震撼，但长久以来对银月大圣的敬畏与服从让她们不敢有丝毫迟疑，连忙躬身应“是”，然后低着头，迅速而有序地退出了大殿，并轻轻带上了那扇沉重的殿门。
“轰……”
殿门闭合的轻微声响，成为了此刻殿内唯一的背景音。
偌大的揽月殿，此刻只剩下李烬与银月狐圣两人。
银月狐圣依旧挽着李烬的手臂，没有松开。她微微侧身，更加靠近李烬，仰起脸，那双银色眼眸中的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如同月光流淌。
她就用这样温柔得近乎虔诚的目光，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李烬那双漠然的灰白色眼眸，红唇轻启，吐出的字句，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李烬的心头：
“主人……”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种跨越了无尽时光的眷恋与哽咽：
“银月……已等待您近千年……”
“如今……”
一滴晶莹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从她眼角滑落，划过白皙的脸颊。
“终是……等到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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