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成绩带来的巨大喜悦和那份被林知珩以一个“嗯”字接住的、沉甸甸的满足感，如同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暖阳，短暂地驱散了苏瑶心头的所有阴霾。
她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自信里，甚至连空气中弥漫的越来越浓的年味儿，都显得格外真切可爱。
然而，阳光越是明媚，投下的阴影便越是清晰。
这股轻松的氛围，在寒假正式开始后的第三天，被一道来自班主任的、看似寻常的“关心”电话打破了。
电话是下午打来的，苏瑶正窝在房间里整理上个学期的笔记，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王老师”的名字时，她还有些意外。
“喂，王老师好。”
“苏瑶啊，在家呢？放假了放松一下，但也别忘了抽空看看书，预习预习下学期的内容啊。”王老师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和蔼，带着师长的关切。
“嗯，我知道的，谢谢老师。”苏瑶乖巧地应着。
寒暄了几句学期生活和假期安排后，王老师的话锋几不可察地一转，语气依旧温和，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苏瑶啊，老师看你这次期末进步非常大，尤其是理科，真是下了苦功夫了。听说……最近经常和林知珩同学一起在图书馆学习？”
苏瑶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握着手机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一股微妙的警觉感，像细小的电流，瞬间窜过她的脊背。
“嗯……是，有时候会碰到。”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不带任何情绪，“林同学他……学习很好，有时候会请教他一些问题。”
她选择了最安全、最不会引人遐想的说法。
“哦，互相学习，互相帮助，这是好事。”
王老师的笑声透过听筒传来，却似乎并没有多少真正的笑意，“林知珩同学确实是咱们年级的标杆，你能向他学习，非常好。不过啊……”
电话那头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
“高中阶段呢，重心还是要放在学习上。一些不必要的……嗯……人际交往，要注意分寸，把握好度。老师也是为你们好，毕竟这个阶段很关键，不要因为别的事情分了心，影响了前途。”
苏瑶听着这番话，感觉像是有一盆温水，从头顶缓缓浇下，初时不觉，片刻后那湿冷的寒意才一点点渗透肌肤，直达心底。
不必要的交往？
注意分寸？
把握好度？
这些词语，像包裹着天鹅绒的针，看似关怀，实则精准地刺向了她和林知珩之间那尚未明确、却已然超出普通同学范畴的关系。
王老师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是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还是……有人对她说了什么？
一个冰冷的名字，伴随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浮现在苏瑶的脑海——林母。
那个只在生日宴上有过短暂接触、眼神却如同精密仪器般将她从头到脚评估了一遍的贵妇人。
“老师，我明白的。”苏瑶压下心底翻涌的不安，声音尽量平稳，“我会以学习为重的。”
“那就好，老师相信你是个有分寸的好孩子。”王老师似乎松了口气，又嘱咐了几句注意安全、提前预习之类的话，便结束了通话。
放下手机，苏瑶坐在书桌前，久久没有动弹。
窗外是邻居家小孩玩闹的嬉笑声和隐约的鞭炮声，房间里却安静得能听到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
王老师那番话，绝不是空穴来风。
那委婉的提醒，那刻意强调的“分寸”与“度”，背后必然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推动。
是林母。
一定是她。
她知道了。
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和一个“背景普通”的女孩走得近。
她甚至不需要亲自出面，只需要一个暗示，一个电话，就能通过学校老师，将警告精准地传递过来。
这就是横亘在她和林知珩之间，那道无形却坚不可摧的高墙。
它不仅仅存在于观念和阶层里，更存在于现实的力量对比中。
她甚至还没有真正触碰到那堵墙，仅仅是靠近，就已经感受到了它投下的、冰冷而巨大的阴影。
苏瑶想起林知珩在天台上那压抑的痛苦，想起他提及“安排”时眼底的无力。
他所反抗的，正是这股此刻施加在她身上的、无形的压力。
他们之间的关系，尚未真正开始，似乎就已经被宣判了“不合时宜”与“不合身份”。
一股混合着屈辱、愤怒和深深无力的寒意，包裹了她。
她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她做错了什么？
她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只是努力想变得更好，离他更近一点。
难道就因为她的家庭普通，就连这份喜欢，都成了一种需要被“注意分寸”的原罪吗？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桌面上那本林知珩给她的物理笔记上，深绿色的封面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
那里面凝聚着他的智慧和心血，也曾是她奋力向上的动力源泉。
可现在，这本笔记，连同它带来的那份飞跃的喜悦，都仿佛被这通电话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
高墙的阴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具象地，笼罩了下来。
冰冷，坚硬，不容置疑。
苏瑶望着窗外明媚却冰冷的冬日天空，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她和林知珩之间，隔着的，远不止是他那座冰冷的内心堡垒。
还有一整个，她无法想象、也无法撼动的，森严而残酷的世界。
寒假才刚刚开始。
她却已经预感到了，这个冬天，或许会比她想象中，更加漫长和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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