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试的考房是临时搭的木楼,底下就是护城河,夜里能听见船桨划过水面的“吱呀”声。贾宝玉挑的考位在最里头,靠窗,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水汽,吹得烛火直晃,把他落在卷纸上的影子扯得老长。
案上堆着三卷草稿,最底下那卷的边角已经被手指磨得起了毛。他摸出怀里的怀表——这是穿越前带的,现在只能当计时器用,指针指向亥时三刻,离交卷还有四个时辰。喉结动了动,咽下去的不仅是干渴,还有早上黛玉塞给他的桂花糕渣子,那是她天没亮就起来蒸的,说“掺了蜂蜜,扛饿”。
“咳咳——”隔壁考房传来一阵咳嗽,是那个穿蓝布短打的考生,听巡考说家里是种桑的,为了凑路费,把今年新收的蚕丝贱卖了。贾宝玉皱了皱眉,把自己的炭盆往隔板边推了推,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旺,热气透过薄薄的木板渗过去,能挡点寒气。
他低头看向卷面,第三题“论农桑与国本”的标题下,只写了个“盖”字。砚台里的墨快见底了,得省着用。想起今早临走前,黛玉把一锭“徽墨”塞进他手里,说“这是我爹当年考秀才时用的,说墨好,字才立得住”,指腹摩挲着墨锭上的冰裂纹,心里忽然定了些。
第一题“解《周礼·地官》‘以保息六养万民’”已经改到第五遍。最初写的是“保息六养,就是官府拿钱养着百姓,别让他们饿死”,写完自己都摇头——太直白,不像古人的话。后来想起林如海笔记里写的“封建治民,如医者诊脉,不能只看表面”,便重写:“保息非‘施舍’,是‘培土’。民如草木,饥者给粮,是浇肥;病者给药,是除虫;孤者收养,是扶苗。若只浇肥不除虫,苗长得快,根却烂了。”
写到“根却烂了”时,笔尖顿了顿。想起上个月去乡下看收成,见有农户把官府发的救济粮堆在屋里,自己却偷偷去挖野菜——原来救济粮被里正扣了大半,发到手里的全是陈米。当时就记在本子上,此刻正好用上:“昔年苏州大旱,官府发粮三千石,百姓却反闹起来,为啥?因为发到手里的,十户才有三户能得半袋,剩下的都被层层克扣。可见养万民,不光要‘有’,还得‘到’,更得‘够’。”
烛芯爆了个灯花,溅在卷纸上,晕开个小墨点。贾宝玉没慌,蘸了点清水,用指尖轻轻晕开,倒像朵梅花。记得黛玉说“你写东西太较真,一点错处就撕卷子,其实有时候,有点瑕疵才像真的”,现在看来,这话在理。
二更梆子响时,巡考提着灯笼过来,光扫过桌面,在他的草稿上停了停。那草稿上画满了圈,“轻徭薄赋”四个字被圈了又圈,旁边注着“徭役不能全免,不然河谁修?桥谁建?得让百姓觉得‘值’,比如服役一天,给两升米,还能抵半亩地的税”。巡考是个留胡子的老秀才,看了两眼,没说话,只往他炭盆里添了块炭,说“夜里凉,别冻着手”。
贾宝玉谢了,心里暖烘烘的。这才想起,自己穿越过来快一年,早就不是那个只会啃书本的状元了。去年这会儿,他还在为“给贾母行平辈礼”被贾政骂,现在却能摸着门道,知道“话要说得古人懂,理要讲得现代人认”。
第三题卡了快两个时辰。脑子里有太多话想说——“农民种桑织布,不光是为了自己穿,更是国家的税赋根本”“朝廷得教他们新法子,不能老守着旧规矩”“得让种桑的比种粮的多赚点,不然谁还肯干”——可这些话太直白,得揉进古文里。
摸出黛玉给的帕子擦了擦汗,帕子上绣着桑蚕,针脚有点歪,是她前儿晚上赶出来的,说“图个吉利”。忽然想起林如海说过“写策论就像养蚕,得一圈圈绕,最后才能抽丝成线”,笔尖终于动了:“农桑者,国之丝也。丝断,则锦裂;丝弱,则锦薄。昔吴越争霸,越败于吴,勾践卧薪尝胆,却先让百姓种桑,十年后,越国丝绸遍天下,赚得盆满钵满,才有底气复国。这就是‘桑者,不光是穿衣,更是底气’。”
写得顺了,话就多了。从“官府要给桑农发新种子”写到“织坊的税得降点,让他们肯收散户的丝”,从“得有人教怎么防蚕病”写到“女子纺织也能算徭役,这样她们也能为家里挣份体面”。墨锭磨得越来越短,卷纸写得越来越满,烛火渐渐矮下去,映着他的影子,像是和这古旧的考房融在了一起。
三更天,护城河上飘来艘夜航船,船头的灯笼忽明忽暗。贾宝玉盯着卷纸上的“民为丝,国为锦”七个字,忽然觉得这府试考的哪是经义,分明是教他怎么把现代的理,装进古代的壳子里。就像黛玉缝帕子,针脚歪了没关系,心意到了,桑蚕自然活灵活现。
隔壁的咳嗽声停了,想来是暖和些了。他把最后一点墨用完,写下收尾:“故保桑农,非独让他们有饭吃,是让他们觉得,自己种的每片桑叶、织的每寸布,都系着国家的体面。这样,不用官府催,他们也会把日子过成锦绣。”
放下笔时,手指都麻了,捏着笔的地方红了一大块。窗外的天开始泛白,远处传来鸡叫,一艘早船划过,船头的渔翁哼着小调,调子软乎乎的,像是在说“快了,快亮了”。
贾宝玉把卷子叠好,压在砚台下。怀里的怀表指针指向卯时,还有一个时辰交卷。他靠着墙,闭了闭眼,脑子里全是黛玉的笑脸,还有她昨晚说的“别熬太狠,我在码头等你,带了热粥”。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累是真的累,可心里踏实,像刚浇过水的田,透着股子盼头。
巡考又过来了,手里拿着个粗瓷碗,递给他:“刚熬的小米粥,垫垫。”贾宝玉接过来,热气扑在脸上,混着水汽和炭火气,忽然觉得,这府试考的不只是学问,更是怎么在这大明朝,好好活下去,护着身边的人,一步步走稳当喽。
碗沿碰着嘴唇,热粥滑进喉咙,暖得他眼睛发酸。这才明白,为啥黛玉非要凌晨起来蒸桂花糕,为啥老秀才要多给他添块炭——这世上的温暖,从来都不是单打独斗,是你给我块炭,我为你添把火,凑在一起,就能熬过最冷的夜。
交卷的时候,太阳刚出来,金光洒在卷纸上,把“民为丝,国为锦”那几个字照得发亮。老秀才接过卷子,看了看他红着的眼,又看了看卷面,忽然说“你这字里有股劲,像春上刚冒头的笋,错不了”。
贾宝玉笑了,没说话。心里想着,等会儿见到黛玉,得把这话学给她听,顺便告诉她,那锭徽墨是真的好,写出来的字,带着股子香呢。
码头的风还带着潮气,可太阳一晒,就暖烘烘的。远远看见黛玉的身影,穿着件浅绿的袄子,手里提着个食盒,正踮着脚往这边望。他忽然觉得,这一路的苦,熬的夜,值了。要走的路还长,可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再难的坎,也能迈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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