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仓的地基越打越深，伯邑考每天都去工地盯着，手里总拿着根木尺，时不时弯腰量量土层的厚度，或是蹲在地上和工匠讨论夯土的密度。苏妲己有时会跟着去，看他用手指捻起一点土，放在鼻尖轻嗅——他说这样能判断土的湿度，太干容易裂，太湿又承重不够。
“你看这里，”伯邑考指着刚夯好的地面，对她解释，“土粒要攥在手里能成团，松开又能散开，才是刚好的状态。”他捏起一把土示范，掌心的纹路里沾了细细的泥灰，却笑得认真，“盖粮仓和做人一样，根基得扎牢，不然风一吹就晃。”
姬发也没闲着，天天往窑厂跑，催着工匠们烧砖。回来时总带着满袖子的窑灰，兴奋地举着块刚出炉的青砖：“姐，你看这砖！敲起来邦邦响，能顶得住大雨！”他把砖往地上一磕，果然只掉了点渣，声音清脆得很。
太姒则领着几个妇人，在院子里晒起了新收的谷物。竹匾一排排摆开，金黄的小米、饱满的豆子，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她教苏妲己分辨谷粒的好坏：“要挑那些沉甸甸、没有虫眼的，这样储存时间才长。”苏妲己学着她的样子，把瘪谷粒挑出来，指尖划过谷粒时，能感觉到那扎实的分量。
傍晚收工时，伯邑考的布鞋总沾着厚厚的泥，裤脚也磨出了毛边，但他从不抱怨，只是在井边打水洗手时，看着天边的晚霞笑。苏妲己递过干净的帕子，他接过去擦了擦脸，水珠顺着下颌线滚落，混着泥灰划出几道印子，倒比平日多了几分烟火气。
“再过半个月，粮仓的框架就能搭起来了。”伯邑考望着工地的方向，眼里有光，“到时候秋收的新粮就能存进去，百姓们冬天就不愁没粮吃了。”他转头看她，嘴角扬起的弧度很暖，“等粮仓盖好，我教你用新麦磨面做饼，比你上次吃的麦饼更松软。”
苏妲己点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想起过从前的日子了。这里没有华丽的宫殿，却有夯土的震动、窑火的温度、谷物的清香，还有他掌心沾着泥土的温度——这些实实在在的日子，像慢火熬汤，不知不觉就暖了心。
夜里，她坐在灯下，看着伯邑考在案上画粮仓的结构图，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肩上，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和窗外的树影叠在一起，安稳得像一幅不会动的画。她忽然明白，所谓归宿，或许就是这样：有人为你描线，有人为你添瓦，而你，愿意为这烟火人间，放下过往的漂泊。
粮仓的木梁架起来那天，伯邑考特意让人在工地旁支了口大铁锅，煮了满满一锅杂粮粥。小米、红豆、南瓜混在一处，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顺着风飘出老远。
姬发扛着根打磨光滑的木楔子跑过来，额头上全是汗，抓起个粗瓷碗就往粥锅里伸：“哥，我这楔子打得怎么样？木匠师傅说比上次直多了！”
伯邑考接过他手里的木楔子看了看，点头道：“不错，力道匀了。先喝粥，凉了就不好喝了。”他舀了碗粥递过去，自己也盛了一碗，蹲在土坡上慢慢喝着。
苏妲己端着碗，看着不远处工匠们正合力把横梁架上立柱，吆喝声、木槌敲击声混着粥香，热闹得让人心里发暖。太姒也来了，手里提着个布包，打开是刚蒸好的麦饼，暄软的饼上还带着芝麻香。
“尝尝这个，用新磨的麦粉做的。”太姒递过一块给她，“等粮仓盖好，存了新麦，我再教你做甜馅的。”
苏妲己咬了口麦饼，麦香混着芝麻的脆，心里忽然想起伯邑考说过的话——根基扎牢了，日子才稳当。她看了眼蹲在坡上喝粥的伯邑考，他正侧耳听工匠说地基的事，阳光落在他沾着木屑的袖口上，平凡得像田埂上随处可见的麦穗，却又扎实得让人安心。
傍晚收工，伯邑考要去检查新砌的砖缝，苏妲己跟着他往工地走。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脚边的砖头上还沾着湿泥，踩上去软软的。
“你看这砖缝，”伯邑考指着墙根，“灰浆得抹匀，不然下雨会渗水。”他伸手摸了摸砖面，指尖蹭上点白灰，“就像和面，水多了稀，水少了硬，得刚好才行。”
苏妲己学着他的样子摸了摸，砖块带着太阳晒过的温度，粗糙的表面蹭得指尖有点痒。“你好像什么都会。”她轻声说。
伯邑考笑了，转身往回走：“都是学的。从前看父亲盖房子，蹲在旁边看了半个月，工匠师傅被我问烦了，就教了我两手。”他顿了顿，转头看她，“你要是想学，我也教你。”
晚风里带着麦秸的气息，远处传来孩子们追跑的笑闹声。苏妲己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檐下的烟火，比任何华丽的宫殿都更像家。她快步跟上他的脚步，影子在地上轻轻碰了碰，像两颗靠得很近的星子。
暮色漫过粮仓的木架时，工匠们陆续收拾工具准备回家，伯邑考却蹲在墙角，用小铲把砖缝里多余的灰浆细细刮掉。苏妲己递过一块干净的帕子：“歇会儿吧，都忙一天了。”
他接过帕子擦了擦手，指尖沾着的白灰蹭在帕子上，留下几道印子。“最后这点弄完就好，”他抬头看了眼渐暗的天色，“这墙角最容易积潮，灰浆不刮净，来年准得发霉。”
正说着，姬发举着个火把跑过来，火苗在他手里晃悠悠的：“哥！娘让你们回去吃饭呢，说炖了羊肉汤！”火光映得他脸红扑扑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伯邑考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来：“走，喝羊肉汤去。”他自然地接过苏妲己手里的空篮子，“今天的汤里放了新晒的萝卜干，你上次说喜欢那个味。”
回家的路要经过一片菜园，埂上的秋茄子紫莹莹的，挂在藤上像串小灯笼。苏妲己摘了两个，指尖沾了点茄蒂的黏液，黏糊糊的。伯邑考见了，从兜里摸出片干净的桐叶递过来：“擦擦，这东西沾手上不好洗。”
桐叶带着清苦的草木香，擦过指尖时凉丝丝的。苏妲己看着他的侧脸，火把的光在他轮廓上跳着，把他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两排细密的小栅栏。
“你看，”她忽然指着天上，“星星出来了。”
伯邑考抬头，墨蓝色的天上已缀了几颗亮星。“嗯，”他应了声，忽然笑了，“像不像粮仓顶上要钉的铜钉？等粮仓盖好，咱们也在檐角钉几颗铜铃，风一吹，远远就能听见响。”
苏妲己点头，脚步轻快了些。远处灶房的烟囱冒着白汽，羊肉汤的香气混着柴火的烟飘过来，把夜色都染得暖融融的。姬发跑在前面，火把的光在菜畦间摇摇晃晃，惊起两只偷食的田鼠，窜进草丛里不见了。
“快些走呀，汤要凉了！”姬发的声音在前面飘过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
伯邑考拉了苏妲己一把，两人跟上他的脚步。“跑慢点！”他扬声喊道，语气里裹着笑意，“别把茄子秧踩坏了！”
火把的光晕在田埂上流动，把三个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一串被线牵着的纸鸢，晃晃悠悠地飘向那片亮着灯的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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