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来帮我画皮的吗？”
那飘忽的声音带着一种渗入骨髓的寒意，在昏暗的、弥漫着怪异香腐气息的房间里回荡。琉璃姑娘那张美艳却空洞的脸，在铜镜模糊的反光中，显得格外诡异。
云无涯脚步未停，神色如常地踏入房中，仿佛只是进入一间普通的诊室。叶知秋紧随其后，右手虚按在“吟霜”刀柄上，目光锐利如鹰，瞬间扫过整个房间的布局，确认没有埋伏。
“画皮？”云无涯在离琉璃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摇着折扇，语气带着他惯有的、仿佛能气死人的好奇，“姑娘这身皮相，已是极好，为何还要画？”
琉璃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又被一种焦躁取代。她放下那盒鲜红得刺目的胭脂，双手猛地抓住自己的脸颊，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声音变得尖利：“不对！这不是我的！这皮囊是假的！下面是骨头！是骨头！你们看！你们看啊！”
她用力撕扯着自己的脸皮，那精心描画的妆容开始扭曲，露出底下苍白的肤色，但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癫狂地重复着。
云无涯眼神微凝，并未阻止，反而仔细观察着她的动作、神态，以及她裸露出的脖颈、手腕处的皮肤。他鼻翼微动，似乎在分辨空气中更细微的气味。
叶知秋则注意到梳妆台上除了那盒诡异的胭脂，还散落着其他几个颜色各异的胭脂水粉盒子，以及一把象牙梳子，梳齿间缠绕着几根乌黑的长发。一切都看似正常，除了那盒红得不正常的胭脂，和这个行为疯癫的主人。
“镜子……”琉璃忽然又安静下来，松开手，痴痴地望向那面铜镜，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触碰冰凉的镜面，“镜子里的……不是我……她对我笑……她想要出来……”
云无涯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面铜镜。普通的黄铜镜面，因为年代久远，映像本就有些模糊扭曲。但在这种氛围下，那模糊的映像确实平添了几分鬼气。
“姑娘是说，镜中人，不是你？”云无涯缓步靠近梳妆台，声音放得平缓，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不是！她是恶鬼！她占了我的身子！”琉璃猛地回头，死死盯住云无涯，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祈求，“神医！你是神医对不对？求求你，把她赶走！把我的皮囊还给我！”
云无涯不置可否，目光落在她刚才放下的那盒胭脂上。他伸出手，用扇子轻轻拨开盒盖。一股更加浓郁甜腻，混杂着血竭和那丝若有若无腐气的味道散发出来。胭脂膏体质地细腻，颜色却红得极不自然，像是用最浓稠的鲜血调和而成。
“这胭脂，从何而来？”他问。
琉璃茫然地摇头：“不记得了……好像……一直就有……对，一直就有！用了它，才能画出最美的皮囊……才能留住恩客……”她的话语开始颠三倒四，逻辑混乱。
云无涯不再询问，转而看向那面铜镜。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镜面，感受着上面的纹路和冰凉。忽然，他指尖在某处不易察觉的缝隙处微微一顿。
叶知秋一直留意着他的动作，见状立刻上前一步，低声道：“有机关？”
云无涯微微颔首，手指用力，以一种特殊的手法在镜框边缘某处一按一旋。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声响，那面看似固定的铜镜，竟然微微向一侧滑开，露出了后面墙壁上一个仅容一拳通过的暗格！
暗格中，空无一物，只有一股比房间里更加清晰的、混合着泥土和腐朽气息的味道，隐隐散发出来。
云无涯凑近暗格，仔细闻了闻，眉头紧锁。他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枚银针，探入暗格内壁刮擦了几下，取出后对着窗外透入的微弱光线一看——针尖上，沾染了些许细微的、暗蓝色的粉末，在光线下闪着诡异的光。
“这是……”叶知秋凝目看去。
“‘蓝睡莲’的花粉，经过特殊炮制，少量吸入可致幻，量大则麻痹神经，甚至致命。”云无涯声音低沉，“混合了……墓土的腥气。”
墓土？！
叶知秋心头一凛。这烟花之地，怎会出现与坟墓相关的东西？
就在这时，原本痴痴傻傻的琉璃，在看到那暗格和云无涯手中银针上的蓝色粉末时，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
“啊——！不要过来！不要找我！我不是故意拿走你的胭脂！不是故意的！”
她一边尖叫，一边疯狂地向后蜷缩，撞翻了身后的绣墩，整个人瑟瑟发抖，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云无涯和叶知秋对视一眼，心知这“画皮”之谜，恐怕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阴森。琉璃的疯癫，那诡异的胭脂，镜后暗格的墓土与致幻花粉，以及她口中“拿走你的胭脂”的呓语……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这并非简单的疯病，而是一桩沾染了阴祟与谋杀的诡案！
“砰！”
房门被猛地撞开，之前那个鸨母带着几个护院冲了进来，显然是听到了琉璃的尖叫。看到屋内的情形，鸨母脸色煞白：“哎哟我的祖宗！又发作了！快！快把姑娘按住！”
护院们上前，七手八脚地想要制服癫狂的琉璃。
云无涯冷眼旁观，并未阻止。他收起银针，对那鸨母道：“妈妈，琉璃姑娘的病，寻常药石无效。她需要静养，更需找到病根。那个吓昏的丫鬟小翠在何处？我需要问她几句话。”
鸨母此刻已是六神无主，忙不迭地道：“在……在后院下人房躺着呢！一直没醒……”
云无涯不再多言，对叶知秋使了个眼色，两人迅速退出了这间弥漫着诡异香腐气的绣楼。
走出百花深处，外面华灯初上，喧嚣的人世气息扑面而来，却驱不散两人心头的阴霾。
“你怎么看？”叶知秋问道，目光扫过身后那栋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寂的绣楼。
云无涯眸色深沉，望着长安城灰蓝色的夜空，缓缓道：“红粉骷髅，画皮易骨……看来，有人借这烟花之地，行阴祟之事。那盒胭脂，是关键。”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去瞧瞧那个丫鬟小翠。或许，‘她’能告诉我们，那盒胭脂，究竟属于谁。”
夜色渐浓，一轮残月爬上柳梢，清冷的光辉洒在长安城的青石板路上。
而隐藏在百花深处的秘密，如同蛰伏的毒蛇，刚刚露出它狰狞的一角。
（ 第八十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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