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溶洞中，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不清。只有火堆的明灭，地下河永恒不变的流淌声，以及两人或急促或微弱的呼吸，标记着生命的痕迹。
叶知秋再次醒来时，不知又过去了多久。胸口的剧痛和身体的麻痹感依旧存在，但似乎被一股顽固的寒意压制住了，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狂蔓延。她挣扎着坐起身，第一时间看向身边的云无涯。
他依旧昏迷着，但脸色不再是那种骇人的死白，微微有了一丝血色，紧蹙的眉头也松开了些许，仿佛陷入了稍微安稳一些的沉眠。她小心翼翼地去探他的脉搏，指尖传来的跳动虽然依旧微弱，却比之前清晰、稳定了一些。
那幽蓝色的苔藓，真的起了作用！
一股巨大的庆幸和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让她眼眶微微发热。她不敢大意，仔细检查他手臂上的毒伤，发现那触目惊心的乌黑色泽也淡去了一些。
必须继续用药，也必须补充体力。
叶知秋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再次来到那片生长着幽蓝色苔藓的岩壁前。她不敢多用，只小心地刮下足够一次敷用的分量。回到火堆旁，她先处理自己的伤口。冰针穿刺般的剧痛再次袭来，她咬紧下唇，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硬生生忍住了没有出声。
然后，她小心地解开云无涯手臂上之前粗略包扎的布条，将新的苔藓敷料换上。他的手臂冰冷，皮肤因为失血和寒冷而显得有些干涩。她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皮肤，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一紧。
火堆上的袍子已经烘得半干。她取下自己的外袍穿上，又拿起他那件月白色的长袍，想要替他盖上。
就在这时，云无涯忽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呓语，眉头又皱了起来，身体微微颤抖，仿佛陷入了某种梦魇。
“冷……”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昏迷中无意识的脆弱。
叶知秋动作一顿，看着他难得显露出的、毫无防备的脆弱模样，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轻轻触动了。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俯下身，小心地避开他手臂的伤，将他连同那件半干的长袍一起，轻轻揽入自己怀中，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冰冷的身躯。
他的头无力地靠在她的颈窝，清浅却带着灼热气息的呼吸拂过她的皮肤，带来一阵微麻的战栗。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单薄衣衫下略显清瘦却坚实的骨骼轮廓，以及那微弱却顽强的心跳。
这个平日里总是慵懒散漫、算计精明的男人，此刻在她怀中，脆弱得像个孩子。
一种陌生的、混杂着心疼、保护欲和某种难以言喻情愫的情绪，在她心中悄然蔓延。她收紧了手臂，将他更稳固地圈在怀里，下颌轻轻抵着他微湿的发顶。
“没事了……”她低声说，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很快就……不冷了。”
火堆噼啪作响，橘色的光芒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投在嶙峋的岩壁上，拉得很长。
或许是她的体温起了作用，或许是药效持续发挥，云无涯颤抖的身体渐渐平复下来，呼吸也变得均匀绵长，真正陷入了沉睡。
叶知秋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敢动，生怕惊醒他，也怕牵动自己胸前的伤。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她的意识，但她强撑着，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以及怀中人气息的变化。
不知又过了多久，云无涯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初时的迷茫过后，他立刻感受到了周身环境的异常——不是冰冷的河滩，而是一个温暖的、带着清冽气息的怀抱。他微微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叶知秋线条清晰的下颌，和那双正低垂着、带着难以掩饰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眸子。
两人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叶知秋没想到他会突然醒来，一时间愣住了，抱着他的手臂僵在那里，忘了松开。云无涯也显然没料到是这般情形，素来灵光的脑子似乎也停滞了一瞬。
溶洞内一片寂静，只有火焰燃烧和水流的声音。
最终还是云无涯先反应过来，他并未立刻挣脱，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微微挑眉，苍白的唇勾起一抹熟悉的、带着点虚弱的戏谑弧度：
“叶姑娘……你这算不算是……趁人之危？”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因为虚弱而少了几分平日的锋芒，却莫名多了几分撩人的磁性。
叶知秋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手，想要将他推开，却又顾忌着他的伤势，动作硬生生停在半空，整个人显得手足无措。
“你……你胡说什么！”她别开脸，声音带着羞恼，却没什么底气，“是你自己喊冷……”
看着她难得一见的慌乱模样，云无涯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牵动了内伤，让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脸色又白了几分，但眼底的笑意却未减。
“哦？”他缓过气，看着她泛红的侧脸，故意拖长了语调，“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叶姑娘的‘取暖之恩’？这费用……该怎么算？”
又是钱！
叶知秋气得想咬他，可看到他苍白虚弱却依旧强撑着玩笑的样子，那点怒气又化作了无奈和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她没好气地抓起旁边烘得差不多全干的他的外袍，塞进他怀里。
“有力气贫嘴，看来是死不了了。”她站起身，想离这个时刻不忘算计的混蛋远点，却因为动作过猛牵动了伤口，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
“小心！”
云无涯脸色微变，下意识伸手想扶她，却因为无力，手伸到一半便垂落下去，只能紧张地看着她。
叶知秋扶住岩壁，稳住了身形，深吸了几口气，压下那阵眩晕。“我没事。”她背对着他，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只是微微急促的呼吸泄露了她的不适。
云无涯看着她倔强的背影，目光落在她后背衣衫上隐隐渗出的、带着暗色的血迹，眼底的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被妥善包扎过的伤口，又感受了一下体内虽然依旧紊乱、却不再肆意冲撞毁灭的内息，以及口中残留的那一丝奇异寒凉草药气。
他知道了。是她在绝境中找到了生机，是她处理了伤口，生了火，用了不知名的草药暂时压制了他的反噬和毒素……而她自己也身受重伤，身中剧毒。
“叶知秋。”他忽然开口，叫她的名字。
叶知秋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回头。
云无涯看着她挺直却单薄的背影，声音低沉而清晰，不再带有丝毫戏谑：
“多谢。”
简单的两个字，却重逾千斤。
叶知秋愣住了，缓缓转过身，对上他无比认真的目光。那双向来深邃难测的桃花眼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带着她从未见过的、纯粹的感激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
溶洞内再次安静下来。
火光明灭，映照着两人对视的身影。
有些东西，在生死边缘，在黑暗绝境中，悄然改变，破土而出。
（ 第九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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