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禾的请柬来得恰到好处,又带着几分莫测高深。
陈苟拿着那张素雅却质地优良的请柬,指尖摩挲着细腻的纹理。不同于周府的霸道直接,沈青禾选择在他刚刚经历威胁、最需要寻找外力的时候递出橄榄枝,时机把握得精准无比。
“少爷,这沈小姐……”福伯脸上忧色未褪,又添新愁,“周家刚来硬的,沈家这又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是……和周家串通好的?”
陈苟摇了摇头,将请柬放在桌上,眼神明灭不定:“不像。沈青禾是商贾世家,讲究的是利益最大化。若她与周家串通,此刻更应该做的是袖手旁观,等我被周家或胡家逼入绝境,再以更低的价格捡便宜,而不是现在出面。她此刻邀请,说明她看到了驱蚊清露的价值,也看到了我面临的危机,想在我还有谈判筹码的时候,进行一场对她更有利的交易。”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而且,她可能也感受到了周家的威胁。周家是地头蛇,若真垄断了驱蚊清露,对同样想做生意的沈家而言,并非好事。”
福伯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这些弯弯绕绕比他打理田产复杂多了。
“那少爷,您去吗?”
“去,为什么不去?”陈苟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多个选择总不是坏事。而且,我很好奇,这位沈小姐,会开出什么样的价码。”
第二天午时,陈苟准时赴约。依旧是那处乡间庄园,但比起周府的奢华,沈家更显清雅别致。引路的丫鬟规矩严谨,一路无言,将陈苟引至一间临水的小轩。
沈青禾早已在此等候。今日她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裙,未施粉黛,却更显清丽脱俗。她正在煮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韵律感。
“陈少爷,请坐。”沈青禾抬眼看了他一下,目光平静无波,仿佛昨日在陈家大院看到的那场闹剧从未发生。
陈苟也不客气,在她对面坐下,开门见山:“沈小姐昨日想必也看到了,陈某如今是麻烦缠身,不知小姐此时相邀,所为何事?”
沈青禾将一盏清茶推至陈苟面前,茶香袅袅。“陈少爷快人快语。那青禾也不绕圈子了。昨日之事,我已听闻。周家势大,胡家狠辣,陈少爷单枪匹马,手握重宝,犹如稚子抱金行于闹市,处境堪忧。”
她的声音清冷,分析却一针见血。
陈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赞道:“好茶。”然后放下茶杯,看向沈青禾,“所以,沈小姐是打算做那个护送的侠客,还是……也想分一杯羹?”
沈青禾唇角微扬,似有一丝极淡的笑意:“陈少爷说笑了。青禾是商人,自然是为利而来。不过,我的方式,与周家不同。”
她顿了顿,清澈的目光直视陈苟:“我对你的配方,没有兴趣。”
这句话,让陈苟真正感到了意外。周家、乃至所有可能觊觎此物的人,首要目标都是配方,而沈青禾却直接表示没兴趣?
“哦?”陈苟不动声色,“愿闻其详。”
“配方是根,但并非全部。”沈青禾语气从容,仿佛在谈论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商品,“有了配方,还需生产、包装、运输、销售,更重要的是,需要品牌和信誉。周家拿到配方,可以凭借其百草堂的信誉迅速铺开,而你不行。所以,对你而言,配方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她看得非常透彻:“我不需要你的根,我只需要与你合作,让这根上长出的枝叶,更加繁茂。我看重的,是你这个人,以及你弄出这驱蚊清露的……脑子。”
陈苟心中一震,对眼前这个女子的评价又高了几分。她竟然跳出了这个时代商人追求“秘方独占”的思维局限,更看重合作模式和人的潜力?这眼光,堪称超前。
“沈小姐的意思是?”
“合作。”沈青禾吐出两个字,“我沈家,出资、出渠道、出人脉,负责所有生产和销售环节。而你,以技术入股,负责提供稳定的原液,并享有分红。”
技术入股!分红!
陈苟眼睛一亮!这几乎是现代商业合作的模式了!这沈青禾,果然不简单!
“怎么个分法?”陈苟压下心中的激动,冷静地问道。这才是关键。
“三七分。”沈青禾伸出三根纤长的手指,“我七,你三。”
陈苟笑了,摇了摇头:“沈小姐,这未免太没有诚意了。技术是我的,核心在我手里。没有我,你空有渠道也枉然。五五。”
“陈少爷,”沈青禾也不恼,慢条斯理地又给他续上一杯茶,“你要清楚,我投入的是真金白银,需要建立工坊,招募人手,打通各级关节,还要面对周家可能的打压。这些风险,都是我沈家承担。而你,几乎是无本买卖。四六,我六,你四。这是底线。”
陈苟沉默了片刻。他知道沈青禾说的是事实。他空有技术,但没有资本和渠道,确实难以做大,而且风险极高。四六分,虽然比他预期的五五低,但在目前形势下,已经是一个可以接受的方案,远比卖给周家一次性买断要强得多。
但他还想争取更多。
“四六可以。”陈苟抬起头,目光锐利,“但我有三个条件。”
“请讲。”
“第一,生产工坊必须设在陈家村,由我的人参与管理和核心环节制作,我需要安排赵德柱和王老五进去。”这是他保住技术秘密和安插自己人的底线。
“第二,品牌名称需沿用‘驱蚊清露’,包装设计需经我同意。”他要保住自己的品牌雏形。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陈苟紧紧盯着沈青禾的眼睛,“我需要一笔预付款,一百五十两,现银。我要先解决胡老爷的债务。”
一百五十两!这几乎是要沈家在没有见到大规模收益前,就先承担他个人的债务风险!
福伯若是在场,恐怕又要吓得晕过去。
沈青禾端着茶杯的手顿在了半空,秀眉微蹙,显然也在权衡。这笔预付款,超出了常规合作的范畴,更像是一场赌博,赌陈苟的技术和未来的收益。
小轩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煮茶的泉水发出轻微的咕嘟声。
陈苟的心也提了起来。这是他能否快速破局的关键。只要还清胡老爷的债,解决了这个最大的燃眉之急,他就能赢得宝贵的喘息和发展时间。
良久,沈青禾缓缓放下茶杯,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清明:“可以。”
两个字,让陈苟的心落回了肚子里,甚至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
“但是,”沈青禾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我也有条件。这一百五十两,并非无偿赠与,而是从你未来的分红中优先扣除。也就是说,在你还清这一百五十两之前,你拿不到一分钱分红。并且,我们需要签订正式的契约,明确双方权责,若你无法持续提供合格的原液,或者将技术泄露给第三方,需承担巨额的赔偿。”
“没问题!”陈苟毫不犹豫地答应。这些条款合情合理,体现了沈青禾的专业和严谨。
“此外,”沈青禾补充道,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光,“关于周家和胡家可能的麻烦,在我方资金和人员正式入驻之前,需要你自己设法周旋。合作生效后,我沈家自然会为你提供一定的庇护,但在此之前,你需证明你有能力保住你的‘根’。”
这是要看他有没有资格成为合作伙伴,有没有能力应对眼前的危机。
“理当如此。”陈苟点头。他也没指望沈家现在就替他挡刀。
一场将影响深远的合作,就在这临水小轩中,初步敲定。双方都是雷厉风行的人,当即敲定了契约的主要条款,约定三日后由沈家派人带着正式契约和一百五十两现银,到陈府签署。
离开沈府时,陈苟感觉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虽然前路依旧挑战重重,但他终于找到了一条看似可行的破局之路,而且是与一个聪明且似乎守规矩的伙伴。
回到家中,陈苟将谈判结果告知福伯和赵德柱几人。当听到一百五十两预付款和四六分红时,几人都是目瞪口呆,仿佛在听天方夜谭。
“少……少爷!您说的是真的?沈小姐真的愿意先给一百五十两?”福伯的声音都在发颤,感觉像做梦一样。
“白纸黑字,三日后便知分晓。”陈苟肯定道。
众人顿时欢呼起来,连日来的阴霾被这巨大的希望一扫而空。
然而,陈苟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他清楚地记得沈青禾的话——在沈家正式介入前,需要他自己应对周家和胡家。这三天,将是最后的,也是最危险的考验。
他立刻进行了部署:
“德柱,这三日,你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家里,尤其是存放原液和进行生产的地方。夜里更要提高警惕!”
“老王,你们暂停去镇上卖货,全部人手投入生产,尽可能多的储备原液!”
“福伯,抓紧时间将家里收拾一下,三日后,我们要迎接我们的‘天使投资人’!”
“天……天使投资人?”福伯再次懵了。
“就是沈小姐。”陈苟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
整个陈家大院再次高速运转起来,但这一次,充满了希望和干劲。
第一天,风平浪静。
第二天,依旧平静,但陈苟却感觉到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压抑。周家和胡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在第三天上午,距离沈家来人只剩不到几个时辰的时候,麻烦来了。
来的不是刘三那样的打手,而是两个穿着官服、趾高气扬的差役!他们径直闯入陈家大院,为首一人抖开一张盖着红印的文书,冷着脸喝道:
“谁是陈苟?出来回话!”
陈苟心中一凛,迎了上去:“差爷,在下便是陈苟。”
那差役上下打量了陈苟一番,冷哼一声:“有人举报你私自熬制不明药物,以次充好,欺诈乡民,扰乱市场!跟我们回衙门走一趟吧!”
私自制药!欺诈乡民!
这帽子扣得不可谓不大!在这个时代,涉及到医药和治安,衙门一旦介入,事情就变得极其麻烦。就算最后能查清,被羁押几天,错过与沈家的签约,甚至在生产工坊被查封,那一切都完了!
这绝对是周家的手笔!利用官面上的力量来打压他!比胡家派打手更阴险,更致命!
福伯和赵德柱等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民不与官斗,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陈苟的心也沉到了谷底,但他强迫自己冷静。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
他脸上堆起笑容,上前一步,巧妙地袖子里滑出几块碎银子,塞到为首差役的手中:“差爷辛苦了。这一定是误会,我那驱蚊清露,只是驱赶蚊虫的寻常之物,并非药物,乡邻皆可作证,效果如何大家也都清楚,何来欺诈一说?”
那差役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银子,脸色稍缓,但语气依旧强硬:“是不是误会,回了衙门自有公断!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有人证物证,你休要狡辩!带走!”
另外一名差役就要上前拿人。
赵德柱肌肉紧绷,下意识地就要上前阻拦,被陈苟用眼神严厉制止。对抗官差,那才是真的万劫不复。
“差爷且慢!”陈苟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对策。硬抗不行,求饶没用,必须想办法拖延时间!等到沈家的人来!沈家既然敢合作,必然在官府也有一定人脉。
“差爷,你看这样如何?”陈苟陪着笑脸,“我这手头还有些杂事需要交代一下,免得家里老仆担心。能否容我片刻?就片刻!而且,我这驱蚊清露是否有效,几位差爷一试便知,何必听信一面之词?”
他说着,示意福伯赶紧去拿几瓶成品驱蚊清露来。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马车铃铛声,以及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里好生热闹?陈少爷,这是有客人?”
只见沈青禾那个姓钱的管家(与周府管家同姓不同人),带着两个捧着盒子的沈家仆役,正站在门口,面带微笑地看着院内。他们的到来,时间掐得恰到好处!
那两个差役显然认得沈家的人,脸色微微一变。沈家虽然低调,但实力背景深不可测,连县令都要给几分面子。
陈苟心中大喜,救星来了!他连忙迎上去:“钱管家,您来得正好!这二位差爷说有人举报我私自制药,正要带我去衙门问话呢。您看这……”
钱管家目光扫过两名差役,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压迫:“哦?竟有此事?陈少爷如今已与我沈家签下契约,是我沈家的合作伙伴,负责为我沈家提供一些货品原料。不知是何人举报?所告何事?可有真凭实据?”
他连续几个问题,语气平淡,却让那两个差役额头见汗。沈家合作伙伴这个身份,就像一道护身符。
为首差役硬着头皮道:“钱管家,我等也是奉命行事,确有举报……”
“既是举报,可有苦主?”钱管家打断他,“药翻了人?还是吃坏了牲口?若无苦主,仅凭一面之词便拿人,恐怕于法不合吧?况且,陈少爷所制之物,我家小姐已亲自验证过,乃是驱蚊避虫的良品,与药物无关。莫非,有人想阻挠我沈家的生意?”
这话就说得极重了!阻挠沈家生意,这个罪名两个小差役可担待不起!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态度立刻软了下来。为首差役讪笑道:“钱管家言重了,言重了!想必……想必是有些误会,我等回去再核实核实,核实核实……”
说着,他赶紧将之前陈苟塞的碎银子掏出来,想要塞回去。
陈苟却摆了摆手,笑道:“差爷辛苦跑一趟,一点茶钱,不成敬意。日后或许还有麻烦二位的地方。”
那差役见状,也不好再推辞,感激地看了陈苟一眼,连忙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走了。
危机再次解除!
福伯等人长长舒了口气,对沈家的能量有了更直观的认识,同时对陈苟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少爷竟然真的搭上了沈家这条大船!
钱管家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笑着对陈苟道:“陈少爷,契约和银两都已备好,您看……”
“里面请!福伯,看茶!”陈苟精神大振,将钱管家请进正堂。
签约过程十分顺利。陈苟仔细阅读了契约条款,与之前商议无误后,便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了手印。钱管家代表沈青禾,也完成了签署。
一个沉甸甸的布袋被放在陈苟面前,里面是整整一百五十两雪花银!
握着这袋银子,陈苟感觉仿佛握住了命运的转折点。
送走钱管家后,陈苟立刻让福伯准备一百两银子,用布包好。
“德柱,陪我去一趟胡老爷家。”
是时候,去解决那个最大的麻烦了!
然而,当他带着赵德柱,拿着银子,意气风发地来到镇上胡老爷那处宅院时,却被告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胡老爷家的大门紧闭,门房神色惶惶,只说老爷一早便匆匆出门了,归期未定。
陈苟眉头紧皱。
在这个关键节点,逼债最凶的胡老爷,竟然不在家?
他是真的有事外出,还是……故意避而不见?
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浮上陈苟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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