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裹着硫磺味砸在车篷上时,林秋月正用帕子替婆婆擦拭额头。老人的咳嗽声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震得她心口发紧。车辕外,李长顺的蓑衣已经湿透,缰绳在他掌心勒出深红的痕。
长顺哥,歇会儿吧!她掀开帘子喊道。
回应她的是一声闷雷。李长顺回头看了眼车厢,雨珠顺着斗笠边缘砸进衣领:前面有座山神庙,能躲雨!话音未落,马车突然剧烈颠簸,车轮卡在了道旁的沟壑里。
林秋月踉跄着扶住车壁,听见车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婆婆抓住她的手,指尖冰凉:秋月,莫不是遭了报应?
娘别乱说!她拍了拍老人的手背,转头对车外喊,长顺哥,我来帮忙!
泥泞的山路让布鞋寸步难行。林秋月刚跳下马车,裙摆就被泥浆浸透。李长顺正跪在地上垫石头,见她下来,慌忙起身:你快回车里,别沾了脏!
都什么时候了!她弯腰捡起一根树枝,把车轮撬起来,我垫石头。
雨幕中,两人的影子在泥水里交叠。林秋月的发簪不知何时松了,湿发贴在脸颊上。李长顺瞥见她后颈的淤青,喉结动了动,把蓑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当心着凉。
我没事。她想推辞,却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陈德贵的咒骂混着王翠娥的尖叫穿透雨幕,林秋月的手猛地攥紧树枝。
狗男女!别跑!陈德贵的声音像淬了毒,王翠娥你个贱人,敢偷老子的银子!
李长顺抄起猎枪挡在林秋月身前。雨越下越大,他看见陈德贵的黑马从山道拐角冲出来,马背上的王翠娥正死死护着怀里的包袱。陈德贵手里的鞭子抽在马臀上,溅起的泥点裹着血丝。
德贵!林秋月突然喊出声,你疯了?!
黑马在离马车十丈远的地方人立而起。王翠娥尖叫着摔在泥里,包袱散开,银锭滚进积水潭。陈德贵翻身下马,一脚踩住她的手腕:说!藏哪儿了?
救命啊!王翠娥看见林秋月,突然扑过来,妹子!你男人要杀我!
林秋月往后退了半步,却被李长顺拦住。陈德贵转头看见她,眼里的血丝几乎要渗出来:好啊!果然跟这猎户勾搭上了!他踉跄着扑过来,酒气混着血腥味喷在林秋月脸上,把野参的钱交出来!
没有!林秋月挣扎着,后腰撞上马车辕木,参已经卖了,钱给娘抓药了!
抓药?陈德贵冷笑,突然冲向车厢,我倒要看看!
婆婆的惊呼声刺得林秋月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挣脱李长顺的手,抄起地上的石头砸在陈德贵背上。男人吃痛转身,却被王翠娥抱住腿:德贵哥,她藏了私房钱!在灶房砖缝里!
林秋月浑身发冷。那些碎银子是她熬了三年的药钱,是婆婆的救命钱。陈德贵已经冲进车厢,掀翻了婆婆的铺盖。老人被推倒在地,咳出血沫。
住手!李长顺的猎枪上了膛。
陈德贵转头时,林秋月看见他腰间的银坠子晃了晃。那是王翠娥最宝贝的东西,此刻却歪歪扭扭地挂在他油腻的腰带上。她突然笑了,笑声惊飞了雨幕里的山雀。
德贵,她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你看看王翠娥,她怀里还揣着什么?
王翠娥下意识捂住胸口。陈德贵扯开她的衣襟,露出里面用红绸裹着的银簪——正是他昨天新买的那支。女人尖叫着要抢,却被陈德贵一巴掌扇倒:贱货!说,还有多少?
林秋月趁机扶起婆婆。老人的手冰凉,指甲深深掐进她的手腕:秋月,咱走吧......
山道上的争吵声被雷声碾碎。李长顺把猎枪横在胸前:陈德贵,你再敢动秋月一下,我现在就崩了你!
崩啊!陈德贵突然瘫坐在泥水里,反正老子什么都没了!王翠娥卷了银子,野参也没了......他突然抬头,眼里闪着疯狂的光,都是你!林秋月!你个扫把星!
话音未落,他抓起地上的石头砸向林秋月。李长顺侧身挡住,石头擦着他的额头飞过,在车辕上砸出个坑。林秋月看着李长顺额角渗出的血,突然想起小时候爹教她认草药,说止血要用野薄荷。
长顺哥,你受伤了......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陈德贵趁机扑过来,却被王翠娥拽住脚踝。女人已经把散落的银锭塞进怀里,眼里闪着算计的光:德贵,跟我去县城,咱还能......
去你娘的县城!陈德贵甩开她,老子要杀了这对狗男女!
猎枪的扳机被扣动的瞬间,林秋月听见两声枪响。一声来自李长顺的猎枪,另一声却是从山道上方传来。她抬头望去,雾气中隐约可见几个黑影,腰间别着的不是猎枪,而是锃亮的警棍。
都别动!为首的警察举着枪逼近,有人报案说这里有人持枪伤人!
王翠娥的尖叫戛然而止。她怀里的银锭掉在地上,滚到警察脚边。陈德贵瘫坐在泥水里,酒葫芦早不知去向,只剩嘴角挂着涎水。林秋月这才发现,李长顺的猎枪还指着天空,刚才那声枪响是警察开的。
秋月妹子......李长顺想解释,却被警察按住肩膀。
都带走!警察踢了踢王翠娥怀里的银锭,涉嫌盗窃、私藏枪支,一个都别跑!
林秋月护着婆婆站在雨中。警察给陈德贵和王翠娥戴上手铐时,她听见男人在喊:林秋月!你等着!老子出来饶不了你!
同志,她突然开口,声音比山雨还冷,他三天前输光了家里的地契,还把我婆婆的养老钱拿去赌博。她从怀里掏出当票,这是我当陪嫁镯子的凭证,上面有日期。
警察接过弹票,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你是受害者?
林秋月扶着咳嗽不止的婆婆,我要告他虐待、赌博,还有......她看了眼被押上警车的王翠娥,通奸。
王翠娥突然跳起来:你胡说!是陈德贵缠着我!
闭嘴!警察推了她一把,都跟我回警局说清楚!
警车开走时,雨势小了些。林秋月望着泥泞的山道,突然觉得浑身发冷。李长顺想把蓑衣再给她披上,却被她摇头拒绝:长顺哥,你额头的伤......
小伤。他摸了摸伤口,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你看,路上采的野薄荷。
林秋月看着他掌心的薄荷叶,突然眼眶发热。这些年,陈德贵用她的银镯子换酒,拿她的陪嫁去抵债,却从没想过在她受伤时采一片草药。
秋月,婆婆突然抓住她的手,咱去县城找你舅舅,再也不回来了。
山道上的积水倒映着灰沉的天空。林秋月望着警车消失的方向,想起昨天夜里当铺掌柜说的话:姑娘,有些债,该清了。
她弯腰捡起一片被踩烂的薄荷叶,放进嘴里嚼了嚼。清凉的味道混着血腥味漫开,她转头对李长顺说:长顺哥,能送我们去县城吗?
李长顺把猎枪背好,伸手扶住婆婆:能。等把参卖了,我陪你们把手续办好。
马车重新启程时,山雾渐渐散去。林秋月透过车篷缝隙,看见野参谷方向升起一缕炊烟。那是她和陈德贵成亲时盖的草屋,此刻在雨雾中只剩个模糊的轮廓。
婆婆的咳嗽声渐渐平息,靠在她肩头睡着了。林秋月摸着老人花白的头发,想起出嫁那天爹说的话:山里的路难走,可只要脚不软,总能走到头。
车辕外,李长顺唱起了山歌。调子是山里人送葬时唱的,却被他唱得格外清亮。林秋月望着前方渐渐放晴的山道,突然觉得胸口的压抑轻了些。
山雨冲刷过的泥土泛着新绿。马车经过老槐树下时,她看见王翠娥掉落的银簪子躺在泥里,簪头的蝴蝶翅膀断了一只。林秋月闭上眼睛,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这一次,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雨过天晴的空明。
县城的街道在暮色中亮起油灯时,林秋月站在舅舅家的门槛前。老人抹着眼泪把她们迎进去,看见李长顺背着包袱,愣了愣:这是......
舅舅,这是长顺哥,送我们来的。林秋月扶着婆婆坐下,他帮了很多忙。
李长顺把野参放在桌上,有些局促:大叔,这参能卖不少钱,够秋月妹子和婶子安身了。
舅舅验了验参,眼眶红了:当年你爹就说,这野参谷的参,是给秋月留的后路。他突然转头看向林秋月,德贵那畜生......
已经被警察带走了。林秋月低头看着自己磨破的布鞋,舅舅,我想把户口迁出来。
老人拍了拍她的手:好,明天就办!
夜里,林秋月躺在舅舅家的竹榻上。窗外飘来桂花香,混着远处夜市的喧闹。这是她嫁进陈家八年来,第一次睡在没有酒气和打骂声的地方。婆婆的鼾声均匀地响起,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她腕间的红绳——那是出嫁前爹给她编的,说能辟邪。这些年被陈德贵扯断过三次,她都偷偷系上了。此刻她摸着红绳上的结,突然想起李长顺额角的伤。
第二天一早,她在药铺抓了些金疮药。回舅舅家的路上,正撞见李长顺从当铺出来,手里攥着个油纸包。
秋月妹子!他看见她,耳朵通红,我......我把你的镯子赎回来了。
林秋月看着他掌心的银镯子,那是娘留给她的嫁妆,内侧刻着二字。镯子边缘还沾着当铺的霉味,却在晨光里闪着温润的光。
长顺哥,她接过镯子,声音发颤,谢谢你。
李长顺挠了挠头,把油纸包递给她:还有这个,昨天在山里采的野菊,晒干了能泡茶。
林秋月打开纸包,野菊的清香混着薄荷叶的清凉。她突然想起陈德贵腰间的银坠子,想起王翠娥被带走时的尖叫,想起野参谷里被踩烂的参苗。这些画面在阳光下渐渐模糊,化作一缕山雾,散在了风里。
县城的日头升起来时,林秋月站在派出所门口。手里的离婚诉状还带着墨迹,怀里的银镯子贴着心口发烫。李长顺站在她身后,猎枪已经上交给了警局,腰间别着的是新买的砍柴刀。
走吧。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门外,山雾散尽,阳光正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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