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京市，秋老虎肆虐，热浪黏糊糊地裹着人，喘口气都嫌费劲。
京大开学日，校门口堵得那叫一个水泄不通。私家车、出租车鸣着喇叭寸步难行，拖着大箱小包的新生和家长挤作一团，空气里混杂着汗味、防晒霜味和行李箱轮子碾过地面的焦躁声响。
志愿者举着牌子，嗓子都快喊哑了，人流还是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涌。
岑漾拖着一个快有她半人高的巨大行李箱，纤细的手指被勒得发红。
她艰难地在一片嘈杂和拥挤中往前挪，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光洁的额头上，有点痒。她抬手抹了一把，深吸了口燥热的空气，胸腔里那颗心却雀跃得快要跳出来。
京大。她拼了命才够到的地方。
眼睛忍不住像探照灯似的在乌泱泱的人群里扫射，下意识地寻找着什么。心里揣着那个鼓噪了六年的秘密，此刻像颗泡腾片扔进了水里，咕噜咕噜地冒着酸涩又甜蜜的泡泡。
突然，前面报道处附近一阵骚动，像一块巨石砸进喧闹的池塘，溅起更大的声浪。原本就挤得严实的人群硬是又往里缩了缩，伸长脖子往一个方向瞅。
“快看那边！怎么回事？”
“谁啊？明星吗？这么大阵仗？”
“什么明星！是周衿墨！周学长回来了！”
“我天！真是他！赶紧的，手机呢！”
低呼、惊叹、抽气声此起彼伏，尤其是女生，眼睛唰地一下亮了，恨不得能穿透人墙。
岑漾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然后又高高抛起。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踮起脚尖，视线焦急地穿过攒动的人头，循着所有目光的焦点望过去。
人群像是摩西分海，自发地空出一小片地方。
中心站着个男生，个子极高，肩宽腿长，简单的黑色短袖t恤被他穿得像秀场高定，愣是穿出了生人勿近的气场。侧脸线条利落分明，下颌绷着，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疏离和不耐烦。
旁边围着几个像是学生会干部的人，正陪着笑说着什么，但他眉头微蹙，偶尔敷衍地点下头，大部分时间嘴角都抿着，明显没什么耐心，周遭的空气都因为他低了几度。
周围叽叽喳喳的声音更响了，有胆大的女生红着脸想凑过去要微信，却被他身边跟着的人一个眼神客气又强硬地拦了回去。
岑漾看着那个被众星捧月、仿佛自带聚光灯的男人，觉得他耀眼得刺目，又遥远得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和她记忆里那个模糊又清晰的影子重叠，碰撞，让她有点晕眩。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抠紧了行李箱冰凉拉杆，指节泛白。
就在她脑子有点空白的时候，那个被围在中心、神情懒散的人，像是某种敏锐的野生动物，视线随意地扫过嘈杂的人群。
那目光掠过她这边时，猛地定格。
像是高速摄像机突然对上了焦。
岑漾呼吸一滞，感觉周围的喧嚣瞬间被按了静音键。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周衿墨那总是微蹙着的眉头，几不可见地挑了一下，然后缓缓舒展开。那双原本没什么情绪、甚至带着点倦怠的黑眸，倏地亮了一下，像寒星擦过夜空，精准地钉在她身上。
他旁边的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迎新安排，他却像是完全没听见，径直朝她这边抬了抬下巴。
隔着好几米的距离，人声鼎沸，吵得脑袋嗡嗡响。
岑漾却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读懂了那简短的口型。
四个字。
“站着别动。”
命令式的，不容置疑。
说完，他压根没管身边人错愕的表情，直接伸手拨开眼前碍事的人，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粗暴的不耐烦。
被拨开的人发出小声的惊呼和抱怨，他却浑不在意，目光穿过人群，只锁定她一个人，大步流星地朝她走过来。
周围那些惊讶、探究、羡慕、甚至带着点嫉妒的目光，唰地一下，如同实质的探照灯，全都跟着转了过来，密密麻麻地聚焦在岑漾身上。
灼得她脸颊瞬间滚烫，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她一下子恍惚起来，好像回到很多年前的大院，她摔了跤，哭得稀里哗啦，一群小屁孩围着她看热闹。他也是这样，绷着一张冷冰冰的小帅脸，不耐烦地拨开那些小脑袋瓜，直直地冲她走过来…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周衿墨已经穿透人群，走到了面前。
高大的身影骤然逼近，带着一股清爽又凛冽的气息，像是夏日冰镇汽水炸开的瞬间，一下子把她从周围燥热黏腻的空气里剥离出来。
他垂着眼皮打量她，目光从她汗湿的额角，滑过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最后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上。
“晒黑了点，岑岁岁。”
开口还是那股熟悉的调调，拖着点儿懒洋洋的京腔，裹着明晃晃的嫌弃。
“笨得连防晒都不会？这脸都快赶上红绿灯了。”
话是说得欠揍，可动作却快得惊人。没等岑漾反应，那只骨节分明、看着养尊处优的手就伸了过来，无比自然地从她手里截获了那个沉得要命的行李箱拉杆。那么大的箱子，被他单手拎过去，轻松得像是拈起一片羽毛。
行李箱拉杆上，还残留着她手心湿漉漉、甚至有点黏腻的汗意。
他毫不在意地彻底握住，手指修长有力，微微凸起的腕骨显得格外清晰。
周围那些目光瞬间变得更加灼热，窃窃私语声像潮水一样涌过来。
“这谁啊？周学长亲自过来？”
“不知道啊，没见过…新生吧？”
“长得挺好看的…周学长女朋友？”
“不能吧？没听说啊…”
岑漾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心跳快得像是要从胸腔里撞出来。她张了张嘴，想反驳他那句“红绿灯”，却发现嗓子眼干得冒烟，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只能傻乎乎地，仰着那张被他吐槽成“红绿灯”的脸，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他。
周衿墨看着她这副呆头呆脑的蠢样儿，极淡地勾了下嘴角，那点笑意一闪即逝，快得让人怀疑是错觉。
“走了。”
他撂下两个字，懒得废话，拖着她那个巨大的、与他周身矜贵气场格格不入的行李箱，转身就往回走。
人群像摩西分海一样，自动给他让出一条畅通无阻的通道。
岑漾愣了一秒，像是被无形的小鞭子轻轻抽了一下，赶紧小跑着跟上去，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下意识地、乖乖地跟在他高大的身影后面。
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声震耳欲聋，疯狂敲打着她的耳膜，几乎盖过了整个世界喧嚣。
视野里，只剩下他挺拔得有些嚣张的背影，和那只随意抓着她的粉色hello Kitty行李箱的、格外好看的手。
他…好像又长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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