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监副与王监副铩羽而归,国师林天衍凭借对祭坛隐患的精准洞察,再次稳固了其在钦天监的权威。
那番关于“知其然更需知其所以然”的言论,更是如同警钟,在不少埋头故纸堆的官员心中敲响。
监内的风气,在沈括等一批受到鼓舞的官员带动下,悄然发生着转变,效率明显提升,以往那种拖沓敷衍的景象大为减少。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林微着手梳理春分祭天大典一应流程,并暗中以气运感知、排查祭坛区域那丝非自然能量残留时,一份来自“灵台司”的紧急呈报,被送到了他的案头。
呈报者是灵台司一位姓赵的郎官,负责日常星象观测记录的复核。
他在呈报中言辞恳切又带着焦虑地指出,近期用于校准祭祀时辰的“基准星图”——一份传承自前朝、被视为圭臬的古老星位标注图,似乎存在一处极其细微的偏差。
这偏差在平日观测中难以察觉,但在推算春分这等需要极高精度的节气时刻时,可能会造成近一刻钟的误差!
一刻钟!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或许无足轻重,但对于关乎国运的祭天大典,吉时偏差一刻钟,往小了说是失职,往大了说可被引申为“天时不正”,足以引发朝野非议,甚至成为政敌攻讦的利器!
问题在于,这份“基准星图”地位崇高,乃是钦天监立监之本之一,由历代监正、监副反复校验确认,从未有人公开质疑其准确性。
赵郎官虽心存疑虑,但凭借他自己的学识和权限,根本无法证实,更不敢轻易下定论。
他只能将观测到的异常数据连同自己的疑虑一并上报,请国师定夺。
此事迅速在监内小范围传开,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基准星图有误?这怎么可能!”
“赵郎官是不是太过敏感了?那份星图传承数百年,历经多少大家之手,岂会出错?”
“即便真有微末偏差,以我等现有手段,又如何能证实?更遑论修正了!”
“在此祭天大典临近的关头提出此事,岂不是自乱阵脚?若最终证实虚惊一场,国师颜面何存?若真有误……那更是动摇根基之事啊!”
大部分官员持怀疑和保守态度,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连沈括,在初步了解情况后,也面露难色:“国师大人,基准星图牵一发而动全身,验证起来极其复杂,需要大量反复的观测和逆推计算,耗时良久。而且……若无确凿证据便质疑古图,恐惹人非议。”
王监副得知此事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并未多言,只是静观其变。
而资历最老的郑监副,反应则最为激烈。
他直接来到了林微的正堂,脸色肃然,甚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怒气。
“国师大人!”
郑禹声音沉郁,“老朽听闻,有人质疑‘基准星图’?此图乃我钦天监镇监之宝,乃前朝司天监集数代之心血,参酌古籍,观测百年所成,历代先贤皆奉为圭臬!岂可因一后生晚辈些许存疑,便动摇根本?此非治学之道,实乃动摇国本之举!”
他将问题直接上升到了“动摇国本”的高度。
林微平静地听完郑禹慷慨激昂的陈述,并未动怒,只是拿起那份赵郎官的呈报和附带的一些数据记录,仔细翻阅着。
他的神识在那些看似枯燥的数字和星位坐标间飞速流转,结合自身对周天星斗运行规律的深刻理解,以及界空石碎片带来的、对空间和能量细微变化的敏锐感知,迅速进行着推演。
片刻后,他放下卷宗,抬眼看向义愤填膺的郑禹:“郑监副,治学之道,首重求真。
先贤之智,吾等敬仰,但并非不可超越。
星移斗转,沧海桑田,星辰位置并非亘古不变,此乃‘岁差’之理,前人亦已知之。
焉知数百年前所绘星图,历经岁月,不会产生微末偏移?”
郑禹梗着脖子:“岁差之理,先贤自然知晓,绘图时亦已考虑!岂会留下如此明显……呃,如此细微之破绽?”
他本想说“明显”,但想到那偏差其实极小,临时改口。
“是否破绽,验证便知。”
林微语气依旧从容,“既然郑监副对此图深信不疑,不若我们便当场验证一番,如何?”
“如何验证?”
郑禹一愣,“若要重新全面观测校验,没有数月功夫,绝难完成!”
“不必数月。”
林微站起身,“取‘基准星图’原稿,以及近三个月来,所有关于‘北辰帝星’及周边辅星的详细观测记录,还有……去将观星台上那具前年由工部匠作监新进的‘璇玑玉衡仪’的校准记录也一并取来。”
他点出的这几样,正是验证此问题的关键。
北辰帝星(北极星)位置相对稳定,是重要的方位参照,其周边辅星的细微变化,最能反映星位体系的整体偏移。
而新型观测仪器的校准记录,则能排除设备系统误差的可能。
命令下达,相关卷宗和图纸很快被送到正堂。
听闻国师要当场验证基准星图,不少官员都按捺不住好奇,纷纷找借口来到正堂外观望,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郑禹脸色紧绷,站在堂中,目光紧盯着林微的动作。
王监副也悄然站在角落,眼神闪烁。
林微先将那幅绘制在特制羊皮上、略显古旧却依旧清晰的“基准星图”在宽大的公案上铺开。
其上星辰罗列,标注精细,蕴含着一种古老而庄严的气息。
他没有去逐一比对浩如烟海的星辰,而是直接将目光聚焦在了北辰帝星及其周边一小片星域。
他手指点在星图上的某个特定辅星位置,对沈括道:“取甲辰年七月十五、八月廿一、以及本月初三,这三日子时,对‘天枢’、‘天璇’二星的方位角及地平高度观测原始记录。”
沈括连忙在厚厚的观测记录中翻找,很快将三份记录找出。
林微拿起记录,目光飞快地在原始数据、基准星图标注、以及他心中基于真正星斗规律构建的模型之间切换。
他的神识高速运转,进行着复杂无比的心算和空间推演。
堂内堂外一片寂静,只有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和林微偶尔询问某个数据细节的平静声音。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那位紫袍国师,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
郑禹起初还带着质疑,但看着林微那专注而自信的神情,以及其提问切中要害的精准,心中不由也升起一丝不确定。
时间一点点过去。
忽然,林微的手指在“基准星图”上“天璇”星的旁边,轻轻一点,语气笃定:“误差在此。”
众人皆是一怔,纷纷伸头望去。那里并无任何特殊标记。
林微取过一支细毫朱笔,在那一小片空白处,极其精准地点下了一个细小的红点,然后画了一个微不可察的箭头,指向旁边另一颗更暗的星辰。
“并非‘天璇’星本身位置有误,”
林微放下朱笔,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而是数百年前绘图之时,观测者于此处,将偶尔掠过此区域的一颗极暗‘客星’(周期彗星或小行星),误判为‘天璇’之恒定辅星,并以此为准,略微调整了周边星域的相对位置标注。
此‘客星’运行周期约莫三百二十年,绝大部分时间隐匿不可见,导致后世校验时,以此假‘辅星’为参照,自然觉得星位整体‘无误’,实则根基已偏。”
他指向那三份观测记录:“近三月观测数据显示,真正的‘天璇’辅星,其方位角与此处标注,有微弧秒级的系统性偏移,且偏移方向与幅度,正与那颗周期‘客星’当前应处之轨道位置带来的影响吻合!”
一番话,如同石破天惊!
郑禹猛地扑到案前,几乎将脸贴到星图上,死死盯着那个朱笔小红点,又抢过那三份观测记录,手指颤抖地核对着数据,脸色由最初的质疑,逐渐转为震惊,再到最后的灰败与难以置信!
他精通古籍,自然知道历史上确实记载过有“客星”扰乱了星图的事情发生,但从未想过,这被视为圭臬的基准星图本身,就隐藏着这样一个古老的、极其隐蔽的错误!
而国师,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仅凭有限的近期观测数据和对星象规律的深刻理解,就精准地找到了这处数百年来无人察觉的谬误根源!
堂外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被这颠覆性的发现惊呆了!
“竟……竟有此事!”
“国师……真乃神人也!”
“这……这岂不是说,我钦天监数百年的测算,都可能存在微末偏差?”
沈括激动得浑身发抖,看向林微的目光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王监副站在角落,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悄悄退后了一步,彻底熄了再与国师争锋的心思。
郑禹失魂落魄地后退两步,望着那星图上的朱笔印记,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嘴唇哆嗦着,最终对着林微,深深一揖到地,声音沙哑而带着一丝哽咽:
“国师大人……学究天人,明察秋毫……老朽……老朽迂腐,妄自尊大,今日……心服口服!”
这一揖,代表着钦天监内最顽固的守旧势力,彻底向这位新任国师低下了头。
林微伸手虚扶一下:“郑监副请起。前辈经验,亦是宝贵财富。找出谬误,正是为了精益求精。往后,还需郑监副与诸位同僚,齐心协力,共修正果。”
他目光扫过堂内堂外所有官员,声音沉稳而有力:
“即日起,以最新观测数据为准,重新校准基准星图,修正此误。春分祭天大典吉时,依新图重新测算。此事,由沈括牵头,郑监副、王监副协同办理。”
“下官遵命!”
这一次,回应声响亮而整齐,再无半分杂音。
经此一事,“天衍国师”林天衍之名,不再仅仅依赖于陛下的宠信或玄奇的手段,更以其深不可测的学识和明察秋毫的洞察力,真正奠定了在钦天监无人可以撼动的绝对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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